第5章 雲苓死了
雲苓死了
謝婉晴的這一連串手足無措,語無倫次的言語彷如一顆巨石,落在本自平靜的湖面上,激起千層浪來。讓本就藏在深底的暗湧全都噴薄而發。
老太太一怒而起,吼道:“哭什麼哭!”謝婉晴被這一頓大喝嚇得呆愣了好半晌,抿緊雙唇,卻是再不敢發出聲響來。
也是謝婉晴生性怯懦,經不得事,才會如此。吳氏忙將謝婉晴拉到身後,又氣又恨又心疼,只這會兒卻不是安慰謝婉晴的時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莫要再說話,轉頭與老太太道:“母親,晴兒不過就過了一回手,哪裡便……”話還未說完,卻被老太太凌厲的眼神給堵了回來。
其實,老太太心裡再清楚不過,以謝婉晴的性子,便是給她幾個膽,只怕也做不出這等事兒來。如果謝婉晴有這等下藥的本事,那麼也不會是扶不起的阿斗了。謝婉柔默不作聲,面色蒼白,全然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隻眼角餘光卻總不經意的飄向王氏與謝婉怡。只見謝婉怡面色驚懼,詫異還有那麼一絲疑惑與惶恐。謝婉柔目光微斂,此時的謝婉怡穿越到此不過三年,又久居內宅,深受母親祖母寵愛,便算前世再如何強勢,心裡有些小心思,可還沒有受到宮廷的迫害和壓榨,遠遠沒有日後的心機與手段,也沒有日後的狠戾與毒辣。
王氏想了卻女兒相思之情,也想利用女兒一飛沖天,得太子妃之位,可謀害她之事非同小可,王氏只怕不會這麼輕易對謝婉怡說。只怕她的那絲疑惑不是作假,而是確實不知此事。可便是不知,依著謝婉怡的聰慧,此時卻也當猜出了一二。不然,怎會又惶恐?且那眼神間總有意無意地撇向王氏?
轉頭再瞧王氏,只見其低著頭,眼底意味不明的寒光一閃而過,面色尚算淡定,瞧不出恐慌。可那互握的雙手攪著手帕,卻是彷彿要將那絹子揉碎了去。
謝婉柔冷笑,瑟縮著挪了被子將自己團團掩住,上前小心拉了拉老太太的手,輕聲道:“祖母彆氣,孫女沒事!”
老太太一回頭,便對上謝婉柔那雙亮晶晶的眸子,明麗如水,嬌豔如花。朱唇輕抿。面上因著方才的驚嚇及大病初醒的羸弱顯得有些蒼白,神色中依舊難掩抹不去的恐懼與驚惶,只卻仍是鼓起勇氣來安穩自己。老太太心頭一軟,對那下毒手之人越發恨了幾分。一柺杖重重地敲在地上,“把這院裡的奴才都給我叫過來!”
在場諸人,誰人見過老太太這般生氣?而一向在老太太面前很是得力,深受寵愛的王氏與謝婉怡便更沒見過了。著實讓這一番怒氣嚇得有些失神。
老太太是謝家最長之人,如今已發了話,何人敢不聽從?不過半盞茶功夫,府裡上自謝婉柔的乳孃周嬤嬤,身邊大丫鬟雲苓等,下至外間灑掃,院裡伺弄花草的花奴全進了來。人人腳步輕盈,不敢踩錯一步,一個個低眉垂首,大氣也不敢出。
瞧著小小的屋子裡瞬間跪了一地烏壓壓的人,謝婉柔偏頭揉了揉額角。老太太以為她是害怕,忙坐於床頭,攬了謝婉柔,這才道:“龔太醫給三小姐開的藥方子,從煎藥熬藥,到端入三小姐房裡,餵給三小姐。這其中都是誰負責,全都給我站出來!”
這等時候,何人敢站出來?不過雖然沒人敢站出來,可眾人都有明哲保身的意識,與自己無關的,都往後挪了一步。如此一來,跪在前頭的,便只有雲苓一人。
雲苓自也看出了異樣,可如今的她,卻是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似是左右都是死。心中越發惶恐,上齒輕咬朱唇,滲出點點血漬。
周嬤嬤奶大了謝婉柔,雖則面上是奴僕,可心裡卻將謝婉柔當做自個兒的女兒般疼惜,見得如此,哪有不恨?上前便與雲苓廝打起來,“好你個狠毒的小蹄子!我只當你是一片忠心,這才日日伺候三小姐用藥,從抓藥煎藥親力親為,絕不假手於人,誰知你竟是這般黑心腸的!”
雲苓早已被屋裡子各位主子的低氣壓壓得喘不過起來,一把被周嬤嬤推在地上,任憑周嬤嬤打罵,卻是忘了還手。
“夠了!成什麼樣子!”老太太一聲爆呵,周嬤嬤身子一顫,這才惡狠狠地瞪了雲苓一眼,惱怒地退至了一邊。
“拉下去砍殺了!”
雲苓被這一句嚇得三魂失了七魄,哆哆嗦嗦地爬過去,扯著老太太的裙角,“老太太饒命!老太太饒命!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老太太揚起柺杖,一杖打了下去,“不是你?好!那你說,三小姐的藥是不是都是你負責?這期間可有誰接觸過?”
雲苓支支吾吾,“我我我”了半天,卻怎麼也反駁不了,眼神微閃,不自主的瞧了瞧王氏,張了張嘴,終是將要說出口的話嚥了下去。
謝婉柔自老太太懷裡探出頭來,吸了吸鼻子,道:“雲苓,你自小跟著我。在我跟前伺候也有好些年了。你說,我可曾虧待過你!你為何要這般害我?”
這一句瞧起來似是在傷心一個一同長大,情如姐妹的丫頭的背叛,可卻讓屋子裡猶自處於盛怒中的人明白過來。雲苓不過是一介丫頭,且已是謝婉柔身邊的大丫頭,要身份有身份,要臉面有臉面。怎會如此蠢笨來謀害主子?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不說老太太,便是連一向腦子有些直的吳氏也看出了端倪了,她是最唯恐天下不亂的。且因著方才謝婉晴接了那藥碗,受了一回罪,心裡可記恨著呢,如何能讓雲苓這般糊弄過去,忙道:“你可是有何苦衷?可是有人逼你?只需你說出那罪魁禍首,三小姐念著往日情分,許能跟老太太求個恩典,饒了你這條狗命!”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雲苓心下微動,抬眼小心望了望王氏,咬著唇,雖沒有立即說出來,神色間卻已有了鬆動。
王氏微驚,再不能裝無事之人,心下一狠,嘆息道:“你隨著三小姐一同長大,此間情分本不比別人,怎不知感恩報恩,還生出這等可惡的念頭?你可知,謀害主子,在我大周時何等罪狀?那可是要剝皮削骨,株連九族的!你一個小小的丫頭,一時起了歪心思,走了死路也罷了,只可惜,你家中親人,父母兄弟全都要因你受罪,早早入了這輪迴之道。罪孽,罪孽!”說著,忍不住唸了聲佛。
雲苓身子一顫,愣愣地瞧著王氏,望了好一會兒,咬牙猛地站了起來,奮力往一邊的四方桌上一撞。此前被謝婉柔用茶盞砸出來的缺口碰到堅硬的桌角,傷處再次裂開,殷紅的鮮血,自雲苓的額角劃過眉梢,流經眼角,順著臉頰劃入密集的黑髮。不過一會,只見得雲苓身下已是鮮紅遍地,觸目驚心!
雲苓的動作太過突然,屋裡諸人除卻王氏,誰都不曾預料到。只聞得砰地一聲劇烈聲響,雲苓已直直倒在了地方。有那膽子小的小丫頭瞧見了,早已失聲哭了出來。周嬤嬤顫顫巍巍上前,試著在雲苓鼻端探了探,已是全無氣息,忍不住輕“啊”了一聲,轉頭望著老太太:“老太太,沒……沒氣了!”
謝婉柔一震,條件反射性地瞧向王氏,只見她幾不可察地舒了口氣,似是落下了心中大石。再去瞧雲苓。雖然自從知曉自己的死與雲苓有關,自從知曉雲苓日日送過來的湯藥裡竟然都是致命的毒藥的時候,謝婉柔對雲苓便充滿的恨意。
可是如今,罪人已逝。謝婉柔非但不覺得開心,反而越發心驚起來。對王氏也越發警惕了幾分。果然,前生笑到了最後的人,如何能等閒視之?
只瞧她不過寥寥數語,便讓雲苓甘願自殺。什麼大周律法剝皮削骨,株連九族?什麼父母兄弟皆因你而受罪。聽起來條條是道,不過是感嘆之語,可字字句句,無一不在警告雲苓,倘或雲苓反水,將她供了出來,那麼雲苓的一家子便別想活。為了親人性命,雲苓別無選擇。
東窗事發,她難逃一死,只有她死了才能了結這樁事,只有死人才能永遠的閉口。雲苓清楚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死的激烈決絕。
謝婉柔心裡突然生出幾許複雜的情愫來,既對雲苓惱恨,卻又為她可悲。再對上王氏,只覺得全身自頭頂至雙腳,俱是一片冰涼。藏在袖中的雙手越發握地緊了幾分,眼眸低頭,心中翻了許多波浪,一遍遍告訴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對待此等人物,只能韜光養晦,厚積薄發。不可一時激動,打蛇不死反被蛇咬。雲苓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謝婉柔院裡好一陣驚天動地,與之比鄰的大夫人張氏之初如何會聽不到半分動靜,雖則下人們為著張氏將要臨盆,有意瞞著,只張氏又不是二愣子木頭人,越是隱瞞,越是讓她瞧出端倪。得知有人想要謀害謝婉柔,心中大駭,哪裡還能坐得住,也管不得自己還懷著九個月的身孕,扶了蘇媽媽的手,便往謝婉柔屋裡來。
“哼!我倒要看看,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敢害我的女兒!”這話雖說的擲地有聲,中氣十足,可只有蘇媽媽知道,張氏搭在她身上的手在不停的顫抖,五個手指成爪,抓在她的手腕上,修長的指甲一寸寸掐進肉裡,卻是半點也不能喊疼。
只是,好巧不巧,才跨進謝婉柔屋裡,正趕上雲苓自殺撞桌角的一幕。望著那殷紅遍地的鮮血,張氏只覺頭腦一陣暈眩,濃烈的血腥味爭先恐後地鑽入鼻孔,胃裡翻江倒海,難受的緊。身子一點點失去了力量,只覺得全身血液似是要被抽乾了一般。但感小腹墜脹,疼痛難忍。眼前人影一片模糊,竟只瞧見一片迷茫,身體不受控制的仰面而倒。
幸得蘇媽媽一直在身旁看著,第一時間自身後扶住,這才沒有摔倒下去。只是,那茶色織花儒裙上卻已見了一片刺目的殷紅,順著裙裾一點點滑落,沿著裙角點點滴滴落在張氏的腳下,如入春落敗的殘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