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惡魔
晚上的風帶著蕭瑟入骨的涼意。
“快回去吧，小陸啊，路上開車慢點。”衛秀容握著孟橘的手用心叮囑。
“對了，這些個提回去。”衛秀容把陸照珩拎來的盒子退給他。
“奶奶，茶葉還是自家種的，不值什麼價，這兩條絲巾是我媽送您的，我做不了她的主。”陸照珩把盒子放在桌上。
“你媽媽？”
“嗯，上回我媽來吃飯，嚐了您做的魚醬，她覺得特別入味，還想拜託您多做點，您如果不要，我媽哪還好意思麻煩您做魚醬啊。”
“真的嗎？”老太太對自己做的魚醬向來信心滿滿，聽到被人誇讚一下子眉飛色舞：“我再拿幾罐給你。”
車後備箱被塞滿了，魚醬，柿子，一筐土雞蛋，宰好的烏雞和老母雞，陸乾乾一家愛吃柿子，老母雞則是老太太特意囑咐讓拿給趙雨晴的。
“奶奶，你快回家吧。”夜裡霜露重，孟橘不想老太太受涼。
“我看著你們走。”衛秀容瀟灑的擺擺手。
“奶奶，那我們回了。”陸照珩緩緩啟動車子。
孟橘趴在車窗邊，看著老太太的身影一點一點縮小，自家小院亮著的燈一點一點變遠，終於扭過腦袋，憂心忡忡的嘆氣。
陸照珩微微側臉看向她：“捨不得？”
孟橘點頭：“她年紀大了，我不放心她自己住，她又不願意來市裡。”
“奶奶教了一輩子書，有自己的主意，再說了，她現在身子骨好著呢，不用擔心，常回來看看就好了。”陸照珩不太會安慰人，只能盡力開導。
“嗯，知道了。”孟橘還是一臉惆悵，語氣卻輕快了些。
車開到了陸照珩公司樓下。
“外面冷，車裡等我一下。”陸照珩熄了火：“我去公司拿個東西，十分鐘。”
“我也下去吧。”孟橘本來眯著眼睛縮在副駕上，一個多小時車程，她有點困了，想下車醒醒神。
剛開啟車門，孟橘就打了個哆嗦。
上午晴朗，她就穿了一件厚實的毛衣和薄絨打底衫出門，現在溫度下來了，有點遭不住。
“穿上。”陸照珩把衣服遞給她。
是七年前的那件。
孟橘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來穿上。
少年買衣服的眼光還是不錯的，簡潔大方，現在穿著也不過時，只是孟橘把它套在身上，袖子和下襬都長了一截，像是小朋友偷穿大人的衣服。
她不算矮，剛剛好一米六五，是他的衣服太大了。
陸照珩上下打量了一番，眼裡是藏不住的戲謔：“還真是一小瓣兒啊。”
孟橘的微信暱稱叫“一小瓣兒橘子”。
“你快去。”微信名被大喇喇的念出來，孟橘有些臉熱，忍不住催促他。
陸照珩朝她擺擺手，飛奔進樓。
人行道兩旁，一棵棵梧桐樹站在人行道兩旁，枯黃的葉子鋪了一地。
孟橘想試試踩在葉片上的感覺。
樹葉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孟橘很開心，這一天她都很開心。
不遠處就有個便利店，應該會有烤腸吧，孟橘一路小跑過去。
她買了兩根，一根自己吃，一根給陸照珩。
收銀員是個小姑娘，看著年紀不大：“你好，七塊，掃碼還是現金？”
“掃碼。”孟橘把袖子挽起一截，才露出手機。
“有點燙，小心喔。”收銀員朝她甜甜的笑著。
孟橘坐在便利店的餐檯邊，一邊咬著烤腸，一邊注意著陸照珩有沒有出來。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一個棕色外套的男子推搡著收銀員，動作粗魯，小姑娘嚇壞了，一時間忘了反應，被推倒在地，他好像喝酒了站不穩，跌跌撞撞的要伸手打人。
孟橘顧不上許多，衝過去想攔住他。
還沒靠近，就聞到男人的一身酒氣，他轉頭看向孟橘，皮膚蠟黃，咧著怪異的笑，露出一口因酗酒而泛黃的牙齒。
那一剎那，孟橘渾身血液凝固，好像有千萬斤重物壓在胸口，讓她動憚不得，她聽見自己腦海裡的弦緊張崩裂的聲音。
馮家德。
實際上，孟橘只見過他三次，一次是在那個沉悶的夜晚，一次在審判席上，還有一次是大一那年，她和陸乾乾在回家路上被他攔下了，陰鷙的眼睛像毒蛇一般惡狠狠的盯著她，揚言要報復，被陸乾乾一腳踹翻，沒幾天他又因為酒後肇事逃逸進去了。
可是在夢裡，總有一個背對她的惡魔，機械的轉過頭，毫不掩飾的衝著她惡笑。
這麼多年，她依舊碎不掉這個夢魘。
馮家德還醉著，更何況，她現在穿著陸照珩的衣服。
他認不出來的，孟橘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TMD，臭娘們，滾開，有你什麼事。”馮家德一把揮開孟橘，還想要對收銀的小姑娘動手，好在這時候幾個穿著校服的男孩子進了店裡，少年人意氣風發，不懼不怕，一起制服了他，男人掙脫不開被按在地上，嘴裡吐著不乾不淨的字眼。
收銀員小姑娘顫顫巍巍的報了警，又和孟橘道謝。她是兼職的大學生，沒想到遇到這種事情。
孟橘臉色蒼白，緊咬牙根，手搭在領口，暗自掐著脖子，卻不停的吞嚥口水，腦中骯髒絕望的回憶讓她生理性的反胃，她甚至說不出來話，衝著小姑娘揮揮手，顫抖著推門出去，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好像過了很久，頭頂一道聲音落了下來。
“怎麼蹲在這裡。”陸照珩在車邊沒看見孟橘的身影，好在這邊算商圈，燈光足，掃視了一圈看見她蹲在便利店附近。
陸照珩也蹲下身子。
“我不舒服。”孟橘聲音還有點抖，看不見的衣袖裡，指甲嵌在掌心。
“是嗎？哪不舒服？”陸照珩皺眉，她明顯狀態不對。
孟橘不知怎麼開口，更沒想好怎麼說。
這件事啊，是潰爛的久不癒合的傷口。
她囁嚅了半天，看向陸照珩，聲音裡藏著委屈：“我買了兩根烤腸，給你的那根被我弄丟了。”
“一根烤腸而已，丟了又沒事。”陸照珩扶住她削瘦的肩頭，正色道：“有心事別藏，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說，無論好壞。”
孟橘怔怔的看著他，無論好壞都可以嗎？
“回家嗎？”起風了，陸照珩擔心她著涼。
“嗯。”孟橘悶悶的應聲。
腳蹲麻了，她沒站穩。
“小心。”陸照珩扶住她，餘光瞥見便利店裡似乎聚集了不少人。
坐進車裡，孟橘靠著椅背，平復情緒。
兩人都沒有言語。
遠處的警笛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