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我一直都很需要你
方永舉起的筷子懸在半空。
一個呼吸前還顯得與世無爭的臉,此時此刻,已經爆發出君臨天下的感覺。
方永緩緩抬頭,和蕭衍四目相對。
霎時間,鋒利的眼芒化作一支利箭,直擊靈魂。
身後,包括宮女侍衛,盡皆匍匐在地。
殿裡殿外,只有自己一個人坐在還沒有屁.股寬的板凳上,猶如大海上的一葉孤舟。
寂靜!
死一樣的寂靜。
靜得可以清晰的聽到身後百官提心吊膽的呼吸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永懸在半空的筷子終於放了下去,在魚和熊掌兩道菜之間徘徊片刻,隨後把熊掌夾了起來,風輕雲淡道,“微臣,方永,臣服於朝廷,臣服於天下萬民。”
平靜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大殿。
方永眼睜睜看著蕭衍那張冰冷的連從紅色變成了紫色。
岑岑冷汗順著眉角滑落,不覺間模糊了方永的眼眸。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方永耳邊再次傳來了蕭衍的聲音。
“方愛卿,你,可願臣服於朕?”
一聲愛卿,叫得冰冷刺骨。
方永坐立在原地,不為所動。
所謂事不過三,沒有記錯的話,這已經是蕭衍第三次問自己了。
身後匍匐的百官已經宣誓了蕭衍和太皇太后之間皇權爭鬥的勝利。
他沒得選擇,但又必須做出選擇。
方永一雙眸子從蕭衍臉上收了回來,扭頭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百官。
龍階雖然不高,卻足以看清堂下百官的每一個動作,足有看清整個朝堂的利益交錯,整個天下的生死存亡。
猶豫良久,方永終於忍不住從嘴裡吐出了兩個字。
“阿奴!”
這是他最大的讓步。
對皇權的讓步,也是對蕭衍的讓步。
方永起身,壓低聲音道,“我可以放棄所有,我只要阿奴!”
蕭衍臉色一滯,眼神出現了一絲躲閃之意。
“可以!”
“前提是,封王!”
細微又心虛的聲音傳進了方永的耳朵。
方永忍不住笑出了聲。
儘管那抹躲閃只在眨眼之間,他還是注意到了。
從始至終,阿奴都只是他畫的一個餅,只能在他面前畫的餅。
當今天子,一言九鼎。
若是這句承諾在這金鑾殿上,在文武百官面前說出,那他便再沒有後悔的機會。
可惜,他心虛了。
明明是早就料到的結局,不知為何,在真正面對的時候方永心中還是不免多了幾分失望。
“呵呵……”
方永冷漠的笑了一聲,自顧自的轉過身去,看著跪在龍階之下的百官,高聲大喊道,“臣,方永,臣服於家,臣服於國,臣服於萬民!”
激昂的聲音猶如洪鐘,在大殿外不斷迴響。
方永抬腳走下階梯,自顧自的搶過了放在魚無服手上侯府,頭也不回的向大殿外走去。
西斜的夕陽照在方永身上,遠遠望去,滿是淒涼。
孫塗禁小心翼翼的走到蕭衍身旁,低聲道,“陛下,告示已經張貼出去了,還要宣封嗎?”
蕭衍沒有接話,而是扭頭看了一眼跪在腳下的魚無服。
“朕最信任的人裡,你和方家次子接觸的最多。”
“關於方家次子,你怎麼看?”
過了好幾個呼吸,魚無服才膽怯的開口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些方家次子都做到了。”
“於儒家,於朝廷,於百姓,方家次子身上找不到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方家次子犯了一個身為大隋子民最不該犯的錯誤。”
魚無服頓了頓,低聳的腦袋壓得很低了。
“他,不忠於陛下……”
能夠跪在著帝王寶典裡的,哪一個不是心機城府之輩。
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方家次子雖然順應皇命進了皇宮,但對於當今天子卻沒有半點忠孝之意。
自古以來,綱常倫理,君臣父子,忠孝兩全。
君在父前面,忠也在孝前面。
一個國家的子民,從出生開始,就註定了要對君主忠誠。
這方家次子哪裡都好,卻偏偏犯了儒家傳承裡最大的忌諱。
若是皇帝藉此機會,徹底削去方家次子身上的榮譽和爵位,也算給了朝廷百官一個合適的理由。
“方家次子,這次危險了。”
魚無服心中呢喃之餘,耳邊又傳來了皇帝的聲音。
“孫愛卿,你以為呢?”
孫塗禁臉色平靜道,“君為社稷之君,則臣為社稷之臣,故君為社稷死,則臣為社稷死之。”
“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江山社稷,而方家次子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江山社稷,只是走的路各自不相同罷了。”
“既然都是為了江山社稷,道不同又有何妨呢?”
“都是為了江山社稷麼?”蕭衍呢喃一句,鐵青的臉色不覺有了幾分血氣。
“傳朕旨意,起駕太廟,祭祀,封侯!”
……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食為天內,方永坐在一張飯桌上,有一杯沒一杯的喝著酒,一側的地上散落著剛拿回來不久的侯服。
王皓月和鄯月並肩走了過來,二人看到地上的侯服,皆是一驚。
王皓月撿起地上的侯服,震驚道,“陛下當真給相公封侯了?”
雖然是個無權往後,但一門三侯,亙古未有。
“妾身本以為陛下和群臣會各種刁難,亦或者對相公嚴加監視,現在看來,是妾身多慮了。”
鄯月坐到方永身旁,自行倒了一杯酒,篤定道,“大隋皇帝沒有答應相公的訴求。”
方永悽然一笑,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他從乾陽殿離開後去了宗人府,想要透過蕭昭文的關係進入後宮找阿奴,卻從蕭昭文口中得知,蕭衍已經下令把阿奴軟禁起來了,沒有蕭衍的聖旨,誰也無法見到。
另一方面,自己從皇宮出來開始,就有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監視他了。
從周遭探子傳回來的訊息判斷,這些人,都是蕭衍安排的。
一門三侯,確實亙古難見,但這也讓蕭衍或者朝廷對他有了本質上的忌憚和不信任,而所謂富貴侯的身份,也不過是蕭衍為了把他束縛在京城所借用的工具而已。
不知不覺,一壺酒被方永喝了個乾淨。
就在他起身去拿酒的時候,數道身影從遠處趕了過來。
為首的是魚無服和幾個揹著行囊的宮女。
魚無服走到方永身前,將手裡的一塊金牌遞了過去。
“這燕王府是先皇當年賞賜給陛下的王府,靠近皇城腳下,陛下當年年幼,沒來得及住進去,今日賞予侯爺做日後的侯服了。”
魚無服說著,又指了指身後的二十多名宮女。
“這些都是太皇太后前些年親自挑選的秀女,知書達理,家世顯貴,陛下也一併賞給侯爺做侯服的丫鬟……”
方永突然打起了精神。
不是因為眼前的魚無服,而是走在魚無服後面的賀子尺和定彥平。
除了這兩人,還有宋濟、宋延清等等早先一批加入聚賢閣的才子,浩浩蕩蕩,約莫有百餘人,個個臉上都沾滿了喜氣。
令方永打起精神的,是賀子尺手上那封火紅色的卷軸。
卷軸通體火紅,其上有金龍刺繡,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徐鳳先在嶺南稱王后下達指令的專用卷軸。
這種卷軸,屬於兵部機密,不可外傳,能夠傳出來且讓聚賢閣的人拿到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沒等方永抬腳趕過去,賀子尺便先一步跑了過來。
“主公,好訊息,天大的好訊息啊。”
“就在剛才,叛賊徐鳳先讓嶺南的聚賢閣分部給屬下寄了一道命令,讓我們聚賢閣多安排人手和書籍過去,讓嶺南所有百姓,都能讀書寫字。”
“這一次,我們在徐鳳先修建的學堂裡教學,徐鳳先會徘精兵把守,庇佑聚賢閣學子的安全。”
“您有教無類,讓全天下人有書可讀的設想,終於可以實現了。”
方永沒有接話,半醒半醉的眼眸看了看手裡的卷軸,又看了看定彥平。
“定先生,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