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花逝（4）
“好了，姑娘可以將手收回了。”紫蘇的聲音淡淡傳來，打斷了龍九的思緒。龍九將手從琺琅瓷盆裡收回，紫蘇適時遞過來一方潔白絲絹，讓龍九擦淨了雙手。“公子，這……”龍九的心中有許多迷惑，卻不知從何問起。
紫蘇體貼地笑了笑，道：“姑娘不知道海上曼殊花的由來吧。”
不待龍九點頭，紫蘇自顧自說了下去，“在上古之時，每當凡間有一種花死去，魂魄便會被描畫在天上界的青殿素絹上，得到永恆的安寧。但一千年前，描畫青殿素絹之人不知所蹤，死去的花魂們無處安息，便在南海之上化為怨氣，久而久之，成了奪人魂魄的冥府妖花。這海上曼殊花其實不是一朵花，而是世間花朵的怨魂匯聚而成。而那曼殊花燈亦是如此。如今，姑娘額前的傷痕裡殘留著曼殊花中的怨魂，紫蘇自然能據此做出一盞花燈來。
紫蘇說罷，望著龍九：“如今花燈已做成，紫蘇這就帶著辛夷前去救人，只是不知姑娘曾向曼殊花主許下過什麼心願，還請說與紫蘇知道，方便救人。”
龍九聞言，有些悽楚地笑了笑，“是那個願望，讓哥哥成為了海上霸主。”她望著仍然飄浮在半空中的曼殊花燈，低嘆口氣，緩緩回憶：“其實我原本是虞國一名商賈的女兒，七歲那年隨父親出海，遭遇海難，所幸被當時還是龍家第三子的龍帝所救。從此，我便跟著龍帝成了他的一名侍女。龍帝是當時的龍家家主與一名不受寵的侍妾所生，在龍家地位低微，不受重用。身為他侍女的我就更不受人待見，初入龍家的那幾年，受盡欺凌。”
紫蘇點點頭，靜靜地聽著。
龍九繼續道：“直到那一年，老家主和海上另一大勢力雲家火拼，身受重傷即將死去。臨死前老家主言道，他這一生共有七個兒子，其中三個死於海上，就連唯一的女兒也被雲家所殺。如今活著的四個兒子中，誰能剷平雲家，誰就是下任家主。這個條件太有誘惑力了，龍家的兒子向來都是野心勃勃，此時全躍躍欲試，龍帝也與他的三個兄弟一樣，當即率了船隊去找雲家尋仇。”
說到這裡，龍九的目光冷了下去：“龍帝的勢力在幾個兄弟中是最弱的，他的三個兄弟都有先剷除龍帝的想法，那一次的出海，龍帝被幾個兄弟暗算，也像這次一樣失蹤在了海上。訊息傳到龍島時，我非常著急，當即不顧眾人反對，央求留守的龍帝親衛帶我出海尋找。紫蘇公子也許不知道，南海之上有一條規矩——女人上船不吉。”龍九微微冷笑起來，“他們說當初就是因為父親帶我上船才遭遇的海難，如果我再出海尋找，此行必將凶多吉少。”
紫蘇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把紫金摺扇，微微搖了一下，沒有說話。女子出海不吉這種說法他亦有所耳聞，倒不是空穴來風——南海敖家的那位龍王爺，確是不喜歡女子。
龍九接著道：“可我一定要去，龍帝的親衛們見我如此關心龍帝，終於答應帶上我，而龍家其餘人見阻止不住，只道我這樣做是不顧家規，女子若強行出海，哪怕平安歸來也是死罪。那時的我年輕氣盛，又憂心龍帝，當即答應——只要龍帝能平安歸來，我死不死又如何呢。我隨龍帝親衛們出了海，誰料海上遭遇風暴，船被刮翻……我落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拼命讓自己堅持住活下去，我不甘心就這樣死去，還沒有找到龍帝，還沒有幫助他完成大業，讓他不再受宵小欺凌！……正當我堅持不住之際，曼殊花主出現在我眼前。”
遲遲不肯亡去的靈魂啊……你，有什麼願望麼？
讓我幫你實現，代價只是……你的靈魂……
回想起曼殊花主的話，龍九淒涼地笑了，那時的她，又有什麼選擇呢？
那時的她如此回答——
我要龍帝平安歸來，成為龍家家主，一統南海。
星辰之下，碧海之上，再無對手，莫不臣服！
那麼，如你所願……
花香散去之時，她已經在龍帝懷中。原來，那一日她與曼殊花主交換過契約便昏死過去，漂流到一座滿是迷霧的不知名的孤島，恰巧遇到失去羅盤、被困在孤島上的龍帝一行人。龍帝將她救起，憑藉她身上的羅盤找到正確的航向，脫困後血洗雲家，得勝歸來。
然而，龍帝的幾個兄弟並不饒她。如果不是她，如今的家主之位便不會落在龍帝手中。他們以女子出海為由，刻意刁難龍九，逼迫她自盡謝罪。而就在此時，龍帝微微冷笑，面對龍家所有人，朗聲道——從今往後，龍九就是我的妹妹！
是的，龍家規矩，女子不能出海。
但只有一種女子例外，那便是龍家女兒。
龍帝保住了龍九一命，自此，龍九與龍帝攜手縱橫海上，不出幾年，便蕩平南海，所過之處無不臣服！然而，隨著願望的實現，龍九知道，與龍帝分離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心願完成的時候，便點燃曼殊花燈，你就會來到我身邊……
曼殊花主的話猶在耳畔。
不久前，南海最後一股流寇徹底臣服，龍九摩挲著花燈，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阿九，你一個人在房間裡做什麼呢？外面在開慶功宴，大家都在等你。
——哥哥，我馬上來。
——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花燈？
記憶中，龍帝的臉色變了。當時的龍九微笑著掩飾過去——
——只是侍女們和往來商賈交換的無聊玩意兒罷了。
只是精明如龍帝，焉能不知那是何物？
龍九當時以為騙過了哥哥，孰料，第二天，哥哥便命她動身前往雍京霍家，取回祖傳的龍鳳珊瑚簪。她原本打算回到南海就點燃花燈，去向自己該去的地方，不料，哥哥龍帝竟比她更快……
“是我，是我害了哥哥。”講完這段往事，龍九的聲音裡充滿自責。
“姑娘不必擔心。紫蘇一定竭盡全力，讓令兄平安歸來。”曼殊花燈幽微搖曳的光影中，紫蘇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