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懷荒
“你休要在這裡危言聳聽,當年那柔然阿那瓌(gui)可汗因為國中內亂,無奈之下率輕騎南投大魏。在我大魏都城洛陽居住了兩年之久,後來內亂平定後又被我大魏皇帝封為柔然王,這才得以繼任可汗之位。此人身受大魏厚恩,定然對我大魏赤膽忠心!那阿伏幹部落定是自己行此無端內侵之事,待我大魏國書到了王庭,此事定然會有說法!”
於景猶自不相信那長髯大漢的說法,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自六鎮設立以來,北魏對周邊高車、柔然等族的軍力優勢多年以來都是顯而易見的。況且經過這麼多年的經營,北魏的對外政策可以說是鐵桿鷹派,哪裡是柔然的一個小小部落可以碰瓷的。
所以阿伏幹部落的行為一定是臨時起意,一定是自行決定的,和柔然王庭沒有一點兒關係,於景在心中如此告訴自己。
那長髯大漢見於景依然如此固執,卻也不再相勸,微微輕笑一聲:
“那領軍大人便在此處靜待洛陽的賑濟旨意吧,我等留在懷荒也是無用,這便告退。”
說罷,他也不等軍議結束,竟直接招呼身邊幾個裝束相似的大漢轉身離開。
於景憋了一肚子的火,卻也無從釋放,只好硬邦邦的在後面追問:
“沃野鎮情形如何,不知能否為我懷荒緩和些許糧草壓力啊?”
那大漢卻頭也不回,只有一道能明顯聽出譏諷意味的聲音傳來:
“領軍還是莫要異想天開了,我來懷荒便是要勸你開倉放糧。既然你執意不許,莫說我沃野鎮,便是其餘五鎮都來援你,到頭來也是要落個吃力不討好的下場啊。”
“哎呀!我非是不願,實在是中樞無旨意,我身為一鎮領軍委實是不敢擅專啊!”
大漢卻已領人走出廳門,顯然並沒有理會於景的解釋。
於景忍不住對著面前的木桌狠拍下去,大漢出去後重新安靜下來的議事廳內,“砰”的一聲格外刺耳。
下首站著的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卻依舊沉默不語。軍議開始時被問到的那個身著斑駁鐵甲的韓幢主更是閉上了眼睛,一副神遊天外的表情。於景怒氣更甚,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是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半晌,於景無奈揮了揮手:
“你們先下去吧,賑濟之事在沒有中樞的旨意之前勿要再提!這也是為了我們幾位的前途著想!”
幾人聞言也不答話,一個個低眉順目卻又一言不發的走出廳門。
剛走出大廳,那韓姓幢主便長嘆一聲,看向身邊幾位同僚:
“我等今日態度已經這麼明顯了,於領軍卻還是如此頑固。一味的要等那什麼狗屁的中樞旨意!各位回去之後還是多想想,怎麼面對麾下等糧下鍋的兵士吧。”
他一開口,眾人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起來:
“那沃野鎮的破六韓拔陵在離開之前已經說明白了,我懷荒如今若不放糧賑濟,下次阿伏幹部落再來偷襲,我們就只能坐等他們的刀子落下來了!”
“誰說不是,也不知道於領軍是怎麼想的。他自己躲在鎮將府裡倒是安詳,我們可還得想法子給麾下的兄弟們謀條活路吶!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前途,柔然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還有個屁的前途!”
“唉……這於領軍朝中有人,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我們懷荒。別說讓他發餉了,看這情形,前些日子為守城力戰而死的兵士們他都不想撫卹!破六韓拔陵走之前還勸他收拾懷荒人心呢,他這等刻薄寡恩的性子,能收拾個什麼人心!”
“慎言!慎言!”韓姓幢主聞言連連擺手,對最後開口的一個年輕幢主低聲道:
“我們還在鎮城,你莫要口不擇言給人留下把柄。”
年輕幢主冷哼一聲淡淡道:
“我便是自縛膝行到他於景面前請罪,他也不敢怎麼樣我!此人來懷朔這幾年做過甚事?除了貪墨大夥兒的軍餉便是收受大族的賄賂,把一個好端端的懷荒鎮弄成現在這個局面。全靠著你韓老兄和我們幾個苦苦支撐,若是沒有我們,只怕他當日便棄城而逃了!”
韓姓幢主一時無語,眾人唏噓一陣後也只好無奈散去。
與此同時,柔然王庭也接到了阿伏幹部落突襲並大破懷荒鎮的訊息,訊息是阿伏幹部落的大人鐵羅圖(“柔然”一詞起源於阿爾泰語,意思是聰敏、賢明。在柔然汗國的體系中,王庭下面部落的首領通常被稱為“大人”。)親自帶給阿那瓌(gui)可汗的。
阿那瓌正在王庭裡專門劃出的一塊狩獵區域練習騎射,這是他的日常生活習慣。這些年他繞過北魏偷偷與南梁私下有不少接觸,漸漸明白了一些道理:北魏看似強大,實則建國全憑武力支撐,底蘊比之南梁那是差了不少。
他們柔然雖在武力的威脅下不得不向北魏服軟,但武力這種東西,就像是草原上的牧草,說不得哪一年便會不再豐茂。所以柔然還是要時刻做好準備,畢竟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北魏也會像之前的前秦、後燕一樣,成為中原的又一個過客。誰說就不能輪到他們柔然入主中原,成為華夏正統呢?
想到這裡,阿那瓌的弓拉的更起勁了,彷佛自己下一箭便真的能射中漢人常說的象徵天下正統的那頭鹿。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邊的侍衛親軍回報:阿伏幹部落的大人鐵羅圖求見可汗,並獻上了豐厚的禮物。
阿那瓌很是疑惑,今年柔然各個部落都遭了天災,那阿伏幹部落前不久剛向王庭求援。怎麼轉過身來不僅又一次來拜見自己,還帶了豐厚禮物。鐵羅圖不知道他一向不喜歡收禮物的嗎?再者,部落里人都快要餓死了鐵羅圖還準備禮物送到王庭,這是要給王庭、給他這個可汗上眼藥嗎?
“帶他過來吧。”
阿那瓌語氣清冷,顯然是對鐵羅圖在這個時候帶所謂的“厚禮”覲見十分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