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天之下的少女
高歡這幾天實實在在的切身體驗了一把什麼叫站著就把軟飯吃了。
幾天來婁昭君可愛的小侍女月姝隔三岔五的就會往他家裡送個幾千錢。
這不，昨天下午當月姝把滿滿一褡褳的太和五銖又一次擺到他桌面上時，高歡實在是不想再收了。她每次送過來的少則兩千錢，多則四五千錢，這麼多次加起來至少都有兩三萬錢了！
他高歡就算是“賀萬錢”也用不了這麼多啊。
但是不收還不行，人家月姝會生氣，是真的會生氣。高歡非常不理解，這高門大戶家連侍女脾氣都這麼大嗎？
據月姝說：她家娘子是打算讓她一直這樣送的，一直送到婁家舉行壽宴為止。
可高歡仔細算了算日子，從現在到那婁內幹五十大壽的時間，少說還有一個多月呢。要按這麼送下去，他高歡給未來的老丈人婁內幹至少再過十次大壽那錢也用不完……
高歡辛辛苦苦巡城一個月，大魏朝廷給發的月餉是一百錢，還不包吃住！也就是說，婁昭君光這幾天“包養”高歡的費用，就已經是他巡城巡一輩子也賺不來的錢了。
婁昭君一個還沒出閣的娘子就有這麼多體己錢嗎！還是說，對婁家那種高門貴姓來說，尋常百姓累死累活才能賺到的那點碎銀在他們眼中只是個數字呢？
高歡不理解，但他大受震撼。
很快，高歡又一次的“包養費”就到了。而且這一次，他有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
“高公子！”
還沒到高歡家門前，月姝隔的老遠就喜孜孜的揮手朝高歡喊道。
她已經來這裡很多次了，周圍鄰居對這個面容俊俏、說話和氣的小娘子也都印象良好。特別是，月姝第一次拜訪的時候遇到的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更是熱情。有兩次差點都要把月姝拉到她家吃飯。
高歡前幾次還擔心小侍女平常都在高門府邸中生活，可能會不適應自己家周圍這種環境。
此刻見她來了幾次之後當真就毫不客氣，走在路上比自己這個從小在這長大的人表現得還要自然，不禁暗暗咂舌。
月姝上身穿一件緊身的短襦，袖口略寬，外罩一件敞開的圓領長袍，下身則是一條多褶長裙。典型的鮮卑女子打扮。
北魏本就是鮮卑族建立起來的，雖然也追求漢化，但社會風氣在所難免的受鮮卑文化影響巨大。因此，與南朝相比，北朝女子無論是在日常行為還是在衣著打扮上都趨向開放與實用。
此刻，月姝正提著裙角碎步往高歡家的方向跑來，高歡見她跑的急促，忍不住喊道：
“你慢點！那路旁有個土坑，小心別摔了！”
侯景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從高歡身後鑽了出來，見狀急道：
“哎……哎……姑娘小心!”
月姝跑到近前，先是向高歡施了一禮，溫聲道：
“多謝公子提醒……”
而後轉頭狠瞪了侯景一眼，小聲嘀咕道：
“我看到了！就這麼一個小水坑有什麼可小心的！”
高歡：
……
侯景：
……
月姝見兩人神色有些古怪，面色尷尬道：
“我……我以後會小心的。”
侯景一臉呆滯，這長相真的就那麼重要嗎！我和賀六渾那小白臉說的是一樣的話！一樣的！我甚至語氣還更加溫柔好不好！至於被這麼明顯的區別對待嗎？
高歡心中暗笑，不由得輕聲道：
“萬景與我交情匪淺，我們之間什麼都不用避諱。月姝姑娘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在這裡直接說，不用管他。”
月姝這才收回怒視侯景的目光，轉身後立時對著高歡笑盈盈道：
“今天娘子讓我過來不僅是要送這個。”
說著，她將隨身攜帶的一個鼓囊囊的褡褳遞到高歡手裡。
也不理睬侯景看到褡褳時直勾勾的目光，月姝接著道：
“我家娘子說自從城樓下匆匆一面之後，她和高……高公子已經很多天沒有再見面啦。她近年來一直獨處繡樓，頗為想念以前小的時候。她隨父兄一起策馬懷朔鎮外蒼茫草原，在高天穹蓋之下所見的風吹草低之景，不知高公子願不願意……願不願意和娘子一起再去看看呢？”
高歡聽到小侍女磕磕絆絆的說完，猛然間感覺心臟都漏跳了一拍，這些話雖然從月姝口中傳達而來顯得平平淡淡，但字字句句中包含的婁昭君幾乎壓抑不住的情意，他怎麼能聽不出來呢。
婁昭君是鮮卑族貴女，鮮卑人在入主中原之前一直過著遊牧生活，他們的世界以前都是天蒼蒼野茫茫的遼闊，是長河落日的雄渾。但自從鮮卑的一代雄主拓跋珪定鼎中原、開國北魏之後。鮮卑人的世界就變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劃分他們族群的不再是一個個部落，他們不再保留拓跋鮮卑、慕容鮮卑、宇文鮮卑、段部鮮卑等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以前在他們心中需要仰望的、代表著榮耀的漢人官職名：司馬、將軍、大夫、僕射……
他們的文明太落後了，落後到就算是以武力征服了北方的漢人，就算是他們變成了統治者，他們在心底裡依然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他們穿漢人的衣服、用漢人的禮法、學漢人的制度……
可是，他們畢竟是鮮卑人。
婁內幹已經有很多年不去草原騎馬打獵了，他可是鮮卑貴人，貴人怎麼可以做那些粗魯的事情呢？你沒看到現在那些南朝的漢族貴人們都以手無縛雞之力、以高冠博帶不食人間煙火為榮嗎？
可是，婁昭君和他們不一樣，她的內心深處仍舊住著那位喜歡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騎著駿馬、追逐獵物的少女。
她喜歡在疲憊感襲來時躺在草地上，仰頭看高高的天穹如何緩緩低垂，化為夜幕帷幔。
漢人社會中流行的繡樓，無法囚禁她那顆渴望自由的心；漢人世界裡那些繁文縟節的禮法，也無法束縛她那不羈的靈魂。
這些，就是婁昭君想讓月姝告訴高歡，告訴自己未來的夫君的。
而高歡，又怎麼會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