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當然是我
是心虛。
也是難堪。
她和婆母都沒料到金玉會如此烈性,以死反抗。
她陪著金玉去鎮上相看範秀才,也覺得範秀才除了秀才的功名,別的都拿不出手,不算是良配。
但昨夜一回家,才知婚事已經定下,聘禮也收了,甚至範秀才允諾帶著她小兒子讀書習字。
讀書習字對於農家來說是天大的事情。
出人頭地不敢想,但能識文斷字後去鎮上做個賬房先生也比在村裡靠老天爺心情吃飯要好得多。
再說了,有個秀才公做妹婿,他們的腰桿也能挺得更直。
所以,她可恥的心動了,幫著婆母一起勸金玉接受這門親事安心待嫁。
金玉見說不通,就一頭撞了牆。
看見血汩汩流時,她才真的怕了,也悔了。
心想著,這樁婚事,要不還是算了吧。
如果真背上逼死小姑子的罪名,她一輩子都不得安心。
可誰知道,她婆母非但沒有被金玉尋死嚇得鬆口,反倒是越發堅定了必須儘快把金玉嫁給範秀才的念頭。
鬧來鬧去,就成了現在這樣。
“如果金玉不嫁給範秀才,還能嫁給誰呢?”馮嬸兒神情自責又頹然。
若是沒有今日亂七八糟的事情發生,這親事還有退的可能。
但,金玉已經與範秀才共處一室過了。
此刻,範秀才又登堂入室以金玉夫婿自居。
金玉壞了的不只是名聲,在旁人眼裡,金玉已經沒有清白可言了。
再嫁,也沒有人會把當作黃花大閨女,以後的日子怕是會比村裡的寡婦還難熬。
陸明朝略有些疲憊的按了按眉心,幽幽道“嫁不嫁人與能不能過好這一生並無必然聯絡。”
“金玉死了也就罷了,若她掙扎著求生僥倖醒了過來,重提與範秀才的婚事,就是往她心口裡扎一刀後又轉了幾個圈。”
“馮嬸兒,不妨問問馮老太,是要一個活著的女兒還是要一個嫁出去的牌位。”
“那範秀才道貌岸然,把牌位取進了門,真的會念馮家的好嗎?你們真的能謀求到想要的嗎?”
馮嬸兒驚呼“退了這門親事,金玉以後可怎麼辦?”
陸明朝闔上雙眸閉目養神“馮金玉的意願表達的還不夠清楚明確嗎?”
這一刻,陸明朝被深深的無力感包裹著。
把自己的私心隱藏在打著為馮金玉好的旗號下,看似字字句句皆肺腑,實際上各有打算。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唯獨當事人馮金玉就該做個任人擺佈的傻子啞巴。
馮嬸兒嘴唇微動,似乎有話語欲出,但在觸及陸明朝那張冷漠而陰沉的臉龐時,她最終選擇了沉默,將話語生生嚥了回去。
她不想逼死小姑子,可小姑子總不能不嫁人做一輩子的老姑娘吧。
現在是公婆養著小姑子,那以後呢。
陸明朝睫羽顫動,雙手支在腦後的牆上,自始至終沒有睜眼,卻又彷彿讀懂了馮嬸兒每一個欲言又止的瞬間。
饒是親人,能有七分真心也不易了。
馮嬸兒只是馮金玉的大嫂,在馮嬸兒的世界裡有太多東西重於馮金玉。
衡量、猶豫、算計,都是人之常情,並非不能理解。
最起碼馮嬸兒還念著馮金玉能活著。
太陽逐漸西下,懸掛在天際,顯得搖搖欲墜。
陸明朝守了兩個多時辰,飢腸轆轆時,馮金玉終於有了微弱的反應,眼皮顫動,緩緩睜開了滿是血絲的眼睛。
命還挺硬。
陸明朝心下歡喜。
馮金玉眼珠轉動,瞥到了守在床邊的陸明朝。
陸明朝?
馮金玉眨眨眼,嘴唇微微翕動,聲音乾啞艱澀又微弱“真的是你。”
陸明朝起身,舀了一勺溫水潤了潤馮金玉的唇齒喉腔,含著笑意“當然是我。”
“人就一條命,要命的事情可不是一件,你省著點用。”
“早知道當初就不扇你那一巴掌了,扇了你一巴掌,還得衣不解帶從閻王爺手裡把你搶回來。”
馮金玉眼眶發澀,心中酸痠軟軟。
在略顯昏暗的小屋內,一束微弱的光線透過窗戶,恰好映照在陸明朝的側臉上。她的臉龐被柔和的光線勾勒,顯得溫暖而明亮。
原來,有的人是真的會發光啊。
沒有想到,守在她床前的會是陸明朝。
她一度羨慕嫉妒的陸明朝。
“我好像聽到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什麼陰曹地府,什麼執妾禮,什麼伺候一大家子。”
溫水潤了潤嗓子後,馮金玉的聲音清晰了一些。
陸明朝又餵了馮金玉兩勺水“那不是亂七八糟的話,那是救命良言。”
“你大嫂也守了你許久。”
馮金玉蹙眉“她們都逼我嫁給範秀才,還要把我送到範秀才家裡,想要生米煮成熟飯讓我認命。”
“所以,就又尋死了?”陸明朝挑眉。
馮金玉沉默。
她從不知,嫁人的劫難竟這麼大。
以前,她被慣的不知天高地厚沒有自知之明,一心只想嫁個好人家過好日子。
卻從沒有想過,她自己夠不夠的著好人家。
哪怕是給範秀才做續絃,在媒婆在鄰里鄉親眼裡,都是她高攀了。
也直到昨夜,她才真的清醒。
傷口,很疼很疼。
“陸明朝,我只有嫁給範秀才這一條路可以走了嗎?”
“你是上京城來的貴人,見多識廣,如同高懸於雲端的明月,你能告訴我,若是你,會怎樣?”
死就死了。
可她沒死。
她不想死了。
可活著又該怎麼活著。
陸明朝斂眉“我不會尋死的。”
原身尋的死,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別來沾邊。
她最惜命。
“我會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怎樣。”
陸明朝的聲音清咧咧的。
馮金玉茫然,她想怎麼樣才是重要的嗎?
“我的意願,也可以稱之為意願嗎?”
“不然呢?”陸明朝一本正經反問“狗都有選擇吃不吃屎的權利。”
嗯,那老秀才就是坨屎。
馮金玉:陸明朝說話還是這麼動聽。
“陸明朝,女子不靠男子能立於世能養活自己嗎?”
“得看自己本事。”
陸明朝沒有為了給馮金玉畫畫餅就把話說的太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