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曹歌

牆頭並不算太高，但刁小蟬是第一次爬上這種高度，心裡很有點恐懼。

不過她最終還是戰勝了恐懼，閉著眼睛跳了下去，起跳前衝啞巴揮了揮手，讓他到門口去等她。

跳出去後，刁小蟬沿著院牆來到門口，啞巴正扒著鐵門向外張望，隔著那道鐵門柵欄，兩人作了最後的告別。

刁小蟬抹了一把打溼的臉頰，像個出征計程車兵一樣，衝啞巴擺了擺手，然後轉身沿著大路漸行漸遠。

在轉身的一剎那，她看到啞巴抓著鐵門在哭，那情形很像此刻鳳兒看她離開時哭的樣子，那是一種不捨又無奈的情緒。

當時她的眼裡也噙滿了淚水，不過她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她不敢回頭，害怕回頭後沒有勇氣離開。

雖然孤兒院留給她的記憶是灰色的，但這裡畢竟是她生活了九年的地方，整個童年都是在這裡度過的，她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和所有面孔，如今突然離開這個熟悉的環境，獨自跑出去闖蕩世界，情緒上自然難以割捨。

但那時少年人的自尊心在作怪，她下定決心邁出這一步，絕不再回頭。

她雖然沒有回頭，但她知道，啞巴肯定哭得很傷心。他捨不得自己，因為他在孤兒院除了自己沒有其他朋友。

這是她第二次見啞巴哭，第一次見他哭是九年前，當時她剛來孤兒院不久，有一天老巫婆告訴他們，院裡要來一個新小朋友，大家要舉行一個小小的歡迎儀式，然後他就被一個警察阿姨領了進來。

當時他懷裡抱著一隻髒兮兮的布娃娃，眼睛早已哭得紅腫，穿一身精緻卻又不太乾淨的小西裝，看上去像個落魄的小紳士。

刁小蟬至今記得，他哭了整整一個星期，才開始接受他們這群新朋友。後來她才明白，他其實不是難以接受他們這群親朋友，是難以接受自己被拋棄的現實。

在之後的日子裡，他就成了大家的開心果，雖然孤兒院裡不止他一個殘障兒童，管理員也三令五申不許歧視身體有缺陷的小夥伴，但大家卻總愛拿他尋開心。可能因為他的行為比較另類，看上去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刁小蟬雖然從未欺負過他，但對他的懦弱很是反感，直到那次親眼見他用鐵鏟劃傷大腿，才徹底改變這種認知。

每當回憶起那個出逃的午後，刁小蟬總是難掩傷感。

當時她踩著啞巴的肩膀爬上牆頭，在他的白襯衫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泥腳印，當她坐在牆上衝他揮手時，這一幕定格在了她的記憶裡。

刁小蟬至今記得，當時啞巴的表情相當豐富，臉上先是掛著成功的微笑，僅過了兩秒，那微笑忽然變成了哭泣，淚水混著雨水淌滿了臉頰。她來不及安慰他，轉身閉著眼睛跳了下去。

他們在門口告別時，啞巴雙手抓著鐵門，臉貼在柵欄縫裡，哭得像個被拋棄的孩子，一如那年他被人領進孤兒院時哭泣的情景。刁小蟬像家長一樣拋棄了他，明知他哭得很傷心，卻始終沒有回頭。

從孤兒院逃出來後，她再也沒有見過啞巴，但卻經常回憶起他，以及在孤兒院生活的日子。

一個人總是回憶過去，是因為當下過得不好。當時她覺得孤兒院的日子很委屈，後來回憶起時又覺得並沒有那麼難過。

每次想起啞巴，總讓她心裡淌過一陣暖流，雖然她孤苦無依四處飄零，但至少曾經有一個人，把她當成他的一切，用自己的生命去呵護她。

在她十四歲生日那天，啞巴送給她一千隻糖紙鶴，這一點小小的感動，讓她悄悄在心裡珍藏了許多年。

倘若此生無緣再見，她願用自己這輩子的好運，在佛前發下宏願，祈禱他在今生獲得幸福。

刁小蟬真心希望他過得比自己好，起碼不要再受人欺負，平凡而有尊嚴地活著。自信、陽光、充滿希望，一如他筆下那些畫。

雖然啞巴讓她記憶深刻，但她總是記不起他的名字，因為那名字幾乎沒有用過。管理員雖然向大家介紹過他的名字，但大家都叫他啞巴，從來沒有人叫他的名字。

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他叫曹歌。

為一個啞巴取這麼個名字，不知道是在諷刺他，還是對他寄予著某種希望。有朝一日他若能開嗓高歌一曲，刁小蟬相信那歌聲一定非常動聽，因為他有一顆純潔而美好的心靈。

“願蒼天保佑你！”刁小蟬在心裡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