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射木鴨
大年三十，長安街頭不復往日的繁華。此時應該是千家萬戶，圍爐守歲，把酒閒話的時光。
所以馬車跑得飛快，一路暢通無阻，不足兩個時辰就到達大明宮。
迢遞高城百尺樓，氣勢巍峨肅穆的城牆，早被粉飾一新。掛上大大的紅燈籠，顯得喜氣有餘。
芷蓮在興安門下張望著，見嵐霧攜著杜六葉回來。心悅難掩，幾步趕了上來。行畢禮，笑逐顏開道：“可把執事盼來了，公主想念得緊呢。”
芷蓮自降為三等丫環，負責外圍跑腿之類的雜務。她自知有罪，也不敢抱怨，每每勤勤懇懇，眾人到是越來越喜歡她。
杜六葉羞赧地攏了攏白衣的道袍，隨著她們往裡面走。
芷蓮又向嵐霧道：“公主已經移駕望仙台了，說是一會兒要在那邊放煙火爆竹呢。讓姐姐請了執事往那邊去。”
“好……”嵐霧點頭，攜了杜六葉的手。她也看出杜六葉今次的侷促，這麼冷的天，穿了件半新不舊的夾襖。
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她記得公主送了好些狐毛大敞給她。怎麼就不穿呢？但她不敢問，聯想到她住在玄青觀的所見所聞。心中也是猜了個七七八八。
杜六葉則頗為感激嵐霧的細心體貼，難怪能受武曌重用，李令月也喜歡她。
進宮後，杜六葉先隨吳權去含元殿磕了頭，謝了恩。就跟著嵐霧幾人往望仙台而去。
推門而入，就見裡面熱鬧非凡。長安城中，凡是高門望族，公爵候府的世家貴女，俱都濟濟一堂。
論品階，卻獨有李令月一位公主。
李治本來也生了兩個女兒。就是宣城和義陽兩位公主。但她們是罪奴之後，苟且活命已屬不易，這種場合是萬萬不敢，也沒有資格參加。
所以郡主，縣主、名嬡雖多……
當真是眾星捧月，只圍著太平公主說笑嬉鬧。
見杜六葉進來，李令月高興地奔了過來，拉了她的手，就向眾人引薦。
皇后娘娘連下嘉獎令，表彰公主以及玄青觀的德言仁行。公主與她親厚，眾人心裡明白，不免高看她幾眼。
也有人猜想，李令月能從籍籍無名，到聲動天下，也是因為有這玄青觀的暗中幫襯，杜六葉只怕也有些不簡單……
所以這些或有品階，或身世顯赫的閨麗們，懷揣著各自的心思。紛紛過來與她見禮，打趣……
裴澄欣也福了福，奉承道：“執事長高了不少，只是越發清瘦了，氣色到是極好的。可見玄青觀的養生功法厲害。”
“……哈哈哈，玄青觀有什麼功法？你到是見過？”接話是英國公府上的李小姐。
這些閨秀在魯國太夫人法事期間，有的在玄青觀住過一段時間，有的卻卻沒有。
裴澄欣美目盼兮，妙語連珠地與她們談笑風生，當真如魚得水。“當然見過……”她以帕子掩著嘴，神秘道：“我在山上的時候，見她們每日打座……而且有黃國師的仙丹護體，這氣色能不好嗎？”
“哈哈哈……”眾人前仰後合。
“快看，我們在玩什麼？”李令月拉著她冰涼的手，就把她往殿前拖。
原來空曠的大殿中央，鑄有巧奪天工的太湖假山。空鏤奇瑰的山石上，藤蘿疊翠，青松白鶴栩栩如生。
紅木的水輪不停地軸轉著，假山之上源源不斷的瀉下白色的水簾。美輪美奐，玄妙絕倫。
巧就巧在，水中浮著無數的木鴨子。李令月遞過做工精緻的小弓箭給她，憨道：“你來……”
這射木鴨，本就是閨閣女子的打發時間，常戲方法之一。
唐朝詩人王建，還曾寫道：
魚藻池邊射鴨，芙蓉園裡看花。
說的就是這個。
杜六葉張弓搭箭，胡亂拉了幾把，有中的有不中的……不過是圖樂趣，她並不上心。哪知反而被灌了好幾杯酒，頓時感覺全身都熱了起來。
她不善飲酒，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從來都沒有沾過一腥半點。
“前世”因為窮；今生因為師傅不準……
她煩躁地拉了拉衣領，跟李令月招呼了一聲，就往外院而去。打算出門透透風……
她沿著甬道隨意亂逛，冷氣襲面，赫然清爽不少。
繞過幾座宮殿，欄干倚盡猶慵去。長安燈火在腳前，滿天烏雲蔽月光，冬風涼，語聲弱……
杜六葉感覺自己好想在做夢，但她真的好像聽到了竊竊私語，好像在轉角的牆那邊。
她抱著欄杆搖了搖頭，迫使自己清醒一點。
“……我對殿下是真心……”
“裴姑娘請自重……”
沒有做夢，是兩個人在對話。這裡又不是玄青觀，關她何事？此地不宜久留。走為上策……
就這麼踉踉蹌蹌的下了臺階，她有點眼花地扶著一棵石榴樹，喘著氣……
“六葉？你怎麼在這裡？”李賢的帶著僕從剛從含元殿出來，正打算去望仙台。陪妹妹們放爆竹煙火。
母后說了，今年雖然減了歌伎舞興，少了絲竹靡音。但過年的象徵卻不能全無，妹妹還小，又辛苦了一年，不可拘得太緊。
他遠遠地就看見杜六葉，穿著件單薄的夾襖站在風裡。
“這是怎麼了？”見她站立不穩，李賢單手扶住她。又解下身上的白色的狐裘披風親自將她裹了。
經過冷風一吹，杜六葉外冷內熱，非常不適，她撓了撓脖子，渾身不自在起來。
“你們先退下，我有話要跟她說。”李賢揮手，為首的偏將行畢禮，就帶著人退到十丈開外等了。
“不會喝酒，就少喝點。怎麼會變成這樣？”李賢看著她臉頰通紅，眼神迷離。雙手緊緊地?住她的肩膀。
杜六葉想要退開幾步，卻覺得腳都飄了起來，不聽使喚。只得作罷。
“上次跟你說的話，你有沒有考慮清楚？如果到了我的府上，哪至於吃這麼多苦，穿得這樣寒酸？”李賢見她只是呆呆地站著，半響也沒有反應，不自住的就晃了晃她肩膀。
哪知這一晃，杜六葉倍感五內翻江倒海，乾嘔了起來……
李賢無奈，看著她難受的樣子，自說自話道：“出了國孝，你就十一二歲了，也到了議親的年紀……”說完這句，他莫明覺得很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