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刀花狂人
懸崖邊,一棟木屋,一張木桌。
木桌塗著紅漆,擺在木屋裡。
木屋裡空蕩蕩,別的似乎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但這裡面,忽然在空氣中瀰漫開一陣酒香。
居然,有酒!
無毒和尚,林不隱,風漫煙。
三個人,已圍坐在屋裡這張紅漆木桌前。
林不隱接過了一罈酒,是“竹葉青”。
給他酒的是無毒和尚,和尚就跟變戲法那樣。
他走到屋子角落,蹲下身子,拍一拍衣袖就跟拂去身上的灰塵那般,手裡卻突然就多了個酒罈。
無毒和尚坐在那裡,摸一摸光頭。
林不隱就開口了:“真的有酒招待客人,看來和尚平時果然愛酒!”
無毒和尚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
又道:“但我平日其實並不喝酒!”
林不隱“哦”了一聲。
無毒和尚道:“我最近是老了,聞著酒香看著酒,就會不停地回憶往事。”
林不隱道:“追憶流年似酒水,所以,就算和尚不去喝酒也是醉了。”
無毒和尚正在點頭,追憶流年又似酒水……
木屋外,風吹陣陣,捲起黃沙。
風沙太大了,木屋似乎也擋不住,一片沙塵正從一塊木板的縫隙裡被吹進屋子。
屋子裡,三個人還是端坐在那裡。
在無毒和尚的身上,已經掉滿塵土。
甚至連林不隱身上都有了灰塵,一塵不染的只有……風漫煙。
風漫煙,永遠白衣如雪。
一身刀氣環繞著,飛蟲、灰塵都近不了他。
他握著刀,刀氣就自然而然地散發,並沒有刻意為之。
他握著刀,一直一言不發,也許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名俠風漫煙在追憶……
追憶,只因印象太深刻,就在他少年時——
唯一的一次出刀被夾。
是若干年前。
“現在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是什麼?”是一個青衣少年在問。
他面前的一張紅木椅子上,端正坐著一個人,一個衣裳不整的人。雖然這個人穿戴很不整齊也不講究,但是他的舉止卻不凡,很有氣度。
只見這椅上的人衣服明顯已經很髒,衣襟上一片油膩。此時他一臉凝重,猶如對付蜀中唐門的火藥暗器,正從懷裡面小心地摸出一包東西,一本正經開啟來,只見那是一條肥大的雞腿。
他面對雞腿,那個神情,好像是一個秀才面對一道考題。他在決定——到底先從雞腿的哪一個部位開始下嘴。
面對青衣少年的提問,雖然他的一雙眼睛還是盯著美食,嘴上卻已回話:“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是石大先生的石山古刀。”
青衣少年又在問:“師父,你怎麼知道?”
“師父”道:“風漫煙,為師曾會遍天下任何用刀的高手,當然有這個資格這麼說。”
他頓了頓,繼續道:“為師,也就是從石大先生手裡把你救回來的。”
石大先生的石山古刀,究竟怎麼樣的?
除了石大先生自己,沒有人見過,就是死在這一把刀下的人,也沒能看清石山古刀的具體模樣。
那刀下的亡魂們,當時只覺得藍光一閃,自己的身體一冷,便不知道自己怎麼死了,也不知道害了自己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武器。
——是刀?是劍?或是纓槍?
石山古刀的出現著實太快,藍光一亮如幽幽狼眼,貪婪嗜血!
狼眼電閃一般出現,又飛快沉沒,在現場轉眼就漫天血花,一片血腥。
少年風漫煙站在師父的身邊,一張臉蒼白,嘴唇似乎褪色。
他黑星一樣的眼睛盯著師父,在用心聽師父說話。
——“石山古刀,其實不是刀。”
風漫煙聽了,疑惑地發出“哦”一聲。
“石山古刀,是一條布帶,石大先生自己的褲腰帶。”師父小心翼翼吃著那條雞腿,怕油花粘了嘴邊,“石大先生的內功很好,他把布帶迎風一抖,就把它貫滿了氣勁,和刀那樣堅硬無比。”
風漫煙在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師父道:“風漫煙,請問!我怎樣才可以從他手裡救回你?既然你現在站在這裡,就證明我早把他打敗了。”
師父看了看少年風漫煙,嘆口氣:“這也怪不了你,你那時候還是個嬰兒,現在當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風漫煙的眼睛,泛出仇恨之色:“石大先生為什麼要殺我?”
師父突然哈哈大笑:“他並不是專門要殺你,是想殺了你全家,石大先生當時行走江湖一時沒錢,路過你家就打起了主意。”
師父吃完了整條雞腿,呆呆出神、無限惆悵:“石山古刀這一敗以後,我‘刀花狂’關門這一生就真正寂寞了,總是不得一敗!”
“刀花狂”關門意興闌珊,把雞腿骨扔向窗外,發出了“吱——”一聲厲哮,那一身內力十足駭人。
“風漫煙,給我關上門,我要休息了。”
青衣少年風漫煙聽話的轉身出去,輕輕關緊了門。
師父“刀花狂”關門就在門內,坐著愣了一會,突然便拿出身邊的一把白亮刀子,扔進了嘴巴……
刀,有花!
一個人只要是刀客,那麼他就完全能在一招之間,表情輕鬆平常以奇快無匹的手腕動作,憑空舞弄出漫天細雨似的連綿刀花。
也許,那舞刀的刀客,當時也只是一時興之所致,打算一連揚幾次手、就算一氣呵成完成了一招。
然而那刀上的刀花,卻已一陣緊接著一陣,似戰場上的千軍萬馬,在滾滾黃塵裡不停奔騰。
刀客才輕輕揮一揮手,上空的刀花便已無數,直化為一片,一團……
雖然,空間之中只有那麼一點點的光線,但它們,卻仍然可以顯得煞是耀眼、奪目!這樣一堆刀花,就像是一些在陽光下面不住綻放的鮮花,看上去實在很美。
刀花,只有刀上才會有的鮮花。刀中已有花,花中也有刀——
由手上的一把好刀,隨意使出來的刀花,它既然是生在刀上的,不論是哪裡有了它,哪裡就一定會有刀的存在。
空間既然已有刀花在閃現,又怎麼可能白手無刀呢?
江湖上的“刀花狂”關門,手中有刀,一柄小小的刀,像水果刀。刀,可能永遠都是十八般兵器之一,因為,它是江湖中人運用得最普遍的一種武器。
關門手上使的是刀,人人稱其為“刀花狂”。
刀是所有武器的至尊,刀的地位,與劍並列。在十八般兵器中顯得尤其高高在上,任何一位佩刀的人,在武林之中,都有著很特殊的地位。
一把由名匠精心鍛造的寶刀,通常都象徵著主人的身份和尊榮。擁有上好寶刀的人,一般,都只會把刀作為一種華麗的裝飾。
武器最自然的功用是殺人禦敵,可是“刀花狂”關門的刀子,是被它的主人拿來裝飾用的。它的主人,把它拿在手裡,只是時不時地修理一下指甲、或者刮刮鬍子。
雙手使刀法的關門,卻不殺敵,有“刀花狂”這個綽號。其原因便是——他已無敵,狂到無邊。
他的刀子同樣也是金屬材料製造的,或鋼或鐵。卻彌足珍貴,已沒有人值得他動刀。
昔年的多情客“探花”李尋歡,手上是小李飛刀,但是,他在江湖中的身份和地位,卻比任何一位身上佩劍的貴族和名士,還要高出好幾倍。
“刀花狂”關門,莫非也如此?
“刀花狂”這個人物綽號,在冥冥之中,正暗示了關門飲刀自盡、並口吐血花的情景。
血花、刀花、劍花,都像是鮮花,狂人關門吞刀自殺,刀出了花來:就像一頭愚笨無知的動物,在賣力啃咬著莖幹帶刺的小灌木——玫瑰花、月季花。
在磨刀石上,已加工得白如雪片的刀身,閃耀著白花花的光芒。才一丟入口,馬上又隨著口腔的血液,一齊噴出外面,白色的花兒,很快變成了紅色。
最後不論是刀花,還是劍花、鮮花,主人都已死。
一個刀客的生命和光芒,往往都捏在自己手中的刀上面。
刀光生出的花兒,也許可以永恆,但是人不可以。生命之光一旦熄滅,人世間的一切,也就什麼都不擁有了。
“刀花狂”關門,就是這麼寂寞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