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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人在莊中

林不隱、無毒和尚等若干人,在莊中只見到後生、少女、少婦,中年人以及孩子,完全沒有見到鶴步五老的一丁點影兒!

當然,鶴步五老,現在已是鶴步四老,王鶴已死。

這個時候,莊內的庭園裡面有狗吠的聲音,一個十來歲的小孩正大呼小叫:“駱大哥!把阿黃這隻老狗幫我宰了吧!”

那“駱大哥”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小青年,穿著一身碎花圖案的袍子。只要他在人堆裡面一站,就一定會顯得煞是顯眼。

小孩還在呼叫,那駱大哥已聞訊趕過去,趕到他身旁。

“你又怎麼了?”駱大哥見到小孩跌倒了,正趴在地上,便伸出手去扶他。

小孩一臉的咬牙切齒,蠻橫無比,口中兀自叫道:“這隻狗沒人管教,實在太可惡了!”

只見那隻狗還是沒有走開去,這時候呲著白牙、咧著尖嘴巴,發出了“嗡嗡”的示威聲!

駱大哥嘴裡吆喝一聲:“滾!”

狗便灰溜溜跑遠了。

“它又不會真吃了你,你何必這麼害怕,駭倒在地?”

小孩想硬逞英雄,再為自己辯白幾句,卻又欲言又止了。

“快站起來走路吧,大家都去吃飯了——”這兩個人,一齊走向用餐之所。

那用餐之處,名曰“龍魚苑”——

這是因為鶴步五老中的一老,認為鮮嫩的魚肉之餚,猶如最珍貴的龍肉,是最可口好吃的!

林不隱等人已在餐廳用飯,一干人等,齊坐在一張外形老大的桌子旁邊。

“嗨!這位兄臺,好像是剛到敝莊來的生人?”說話的是駱大哥,他正向林大蟲問話。

“不錯,我們是剛到貴莊的。”那白眼蕭嘆,在林不隱與林大蟲身邊介面應答。

“我叫駱白志!”駱白志的雙眼閃爍,觀察著林不隱等人。

無毒和尚與林不隱,卻在不停口吃著東西,沒有說話。

駱白志沉默一會,怔了一會,便也不再理會所有人,自己也開始吃飯了。

靜悄悄的,過了片刻——

飯總算是吃好了,林大蟲迫不及待擺弄著桌面上的餐具。

駱白志忽問:“你幹什麼?”

林大蟲答道:“我在收拾!”

“快停下吧!”駱白志叫了一聲,“餅婆——”

身形矮壯的餅婆聽到有人在叫自己,便過來收拾桌上的殘局。

她是個老太婆,老太婆就難免愛嘮叨。

她問林大蟲:“這是下人做的活兒,公子,是誰教你這些的,你師父嗎?”

林大蟲很不耐煩地答:“不是。”

他也忘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幹這一類骯髒瑣碎的事情。

莫非所有人都一樣?一樣得在生活的面前低下頭來,消磨體內血液中的銳氣。

日子一天天過去,人也是一天天變得庸俗不堪,直至自己都不認得自己。

林大蟲就算敢去遺忘內心,也不敢再忘記自己長得什麼樣子——

每一天的早上,他都要在布穀鳥叫聲陣陣之下,端坐不動。面對一面搽得雪亮的鏡子,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

“飯吃好了,一起出去散散心!”林不隱輕拍了拍林大蟲的肩膀,笑。

“等等。”駱白志又叫!

無毒和尚似乎不解其意:“等什麼?等姑娘來服侍我們?”

駱白志不理他,徑直走到林不隱身前,望著林不隱臉上整整齊齊的四條眉毛。

四條眉毛,漆黑如夜色,如鳳凰展翼。

他忽然叫:“莫非你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神奇陸小鳳,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你認為呢?你認為我是不是?哈哈哈。”林不隱開心大笑了起來,他並沒說出——對方已認錯人。

駱白志的眼睛還是亮著:“陸小鳳,啊!你一定就是陸小鳳陸大俠!”

對方一直認錯人,林不隱似乎開始鬱悶,失語。

綠,是油綠!

——這一片草地,竟是這樣的綠。

這一處綠油油的地方,有羊兒,也有蟲兒。蟲兒不知不覺咬到長草了,羊兒也剛好咬到了蟲子。

駱白志的頭髮老長,此時,他這一頭長髮已散亂,正披著肩。

而那些羊兒身旁的草兒,也在不知不覺長著。好像倏忽便老長了,和駱白志的頭髮那麼長。

——駱白志在草叢裡,正越走越深入,長草漸漸遮了他肩膀。

忽然,草地上方傳來了怪叫,“吱——”“吱!”

原來有蟬,蟬的叫聲不絕於耳,這一會又是數聲。

蟬,停著不動,安分的棲身樹上。

駱白志在草叢裡面,站在樹下。他的刀子鋒利,正拿在手上,嘴巴已對著蟬鳴聲,在吆五喝六:“可愛的小朋友啊!快小心我的神刀飛舞!”

刀飛,蟬亦飛!

樹下,駱白志猛然停下手來,拭了拭手上刀子的刀鋒與刀風。

那刀鋒很利,那個刀風也很厲。

幾隻蟬,大著膽子在一棵茶樹上落腳。

駱白志趁著它們想喝綠茶的心態,兩隻手小心翼翼捉住它們的身子,拿起了放在嘴角仔細咀嚼!

“飯沒吃飽,我餓……”

蟬身在冒煙,煙,緩緩升上空,蟬的靈魂已得昇華。

駱白志捉著蟬的同時,指尖逼出了深厚的內功,令蟬肉熟透。

蟬,一蟬抱住另一蟬。它們一隻又緊接著一隻,就像是冰糖葫蘆。

卻有一隻怪蟬,只附在駱白志手上刀子的刀口上,不論怎樣都不肯放開……

駱白志提著小刀子想往地上擲刀,企圖震下蟬來。但他又捏著刀的刀柄,把刀身往附近一棵樹的樹身上拍打。

一群蟬受了驚,從這一棵樹的樹葉堆裡躥出來。

見此情景,駱白志停止手上的拍打動作,趕緊又揚飛刀子。

尖刀煞是凌厲——

一隻蟬那帶著一些腥味的外殼,被割了下來,割得完整極了。一個身子,便是完美的整塊,沒有零碎的殼兒。

一直在旁邊不出聲的林大蟲,一直就坐在地上。這一會他突然站了起來伸腰,伸了一個懶懶的腰。

接著就走路,他走到地上的蟬堆前,抓屍。

就像是正去拿蟬身上的一張紙,那些蟬的外殼應手即落,露出內部紅彤彤的肉,肉正冒著熱氣,看來十分新鮮。

林大蟲把蟬肉放在嘴邊,“吱吱”的啃咬起來。他捲起了衣袖,露出手臂。

這一條手臂上,竟有紋身!駱白志的眼睛死盯著紋身,不肯移開一點視線。

林大蟲問:“你看清楚了麼?”

“沒有。”駱白志似乎老花眼睛,在搖頭。

“過來!”林大蟲招呼他。

駱白志便緩步走到他坐的那棵樹下,林大蟲舉了手,問:“看清楚了?”

駱白志道:“我看清楚了,這是一條猛虎。”駱白志坐下了,坐在林大蟲身邊。

“威風吧!”林大蟲點頭,又大叫起來,“快別躺下——”

駱白志剛剛躺下,躺在嫩綠的小草堆懷裡,使勁放鬆了身心去呼吸。

“蛇!”紋身的林大蟲已發出警告,駱白志卻還在那兒自在地喘息。

蛇!是一條無毒的水蛇。

“肉麻!”駱白志忽然感覺得蛇在自己背上扭動身體,感覺彆扭極了。

他的頭一下變大了,飛快就跳了起來:“喂,快救救我!”

林大蟲從懷裡掏出一柄不鏽鋼的刀,削水果的刀。

“嘣!”飛刀,劈碎了頑石。但,原來的目標是那一條蛇。

林大蟲,竟然把刀丟失了準頭。

“你真沒用!”駱白志嬉皮笑臉,手裡提著一根老長的細小東西。

——蛇已死,被他用脊背去壓死,壓得癟癟的。

這裡是鶴步莊的後花園,平時不管有事沒事,駱白志常常都要來玩。

現在,駱白志玩得特別開心,現在已很盡興。

這時他拉著林大蟲,一齊坐在一棵柳樹下面,勾肩搭背看起來交情很鐵似的。

他們在談一些話,在講一件件有關江湖上的新舊事,趣事。

遠處有個人在悄悄走動,正逼近他們。他的雙腳,不斷擦過地上的長草,簌簌有聲。

而大自然的風也吹著長草,一樣的簌簌有聲,這個人的腳步聲便給淹沒了。

四處,風聲“呼呼”。仔細地看,這人一臉悲慼,雙目紅腫,可見是一個傷心人。

他的老父剛躺入棺材,屍骨未寒,他能不傷心麼?

走來的人,正是鶴步莊少莊主,王風銅。

——虎毒不食子,但虎子卻弒父。

後花園裡,王風銅心事重重走到駱白志的身邊,忽然咳嗽了一聲。

駱白志抬頭一看,一驚趕緊站起身,慌忙拜見:“少爺,是你啊!”

王風銅很不耐煩看著他,冷冷哼了一聲:“你們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幹什麼,悄悄說些什麼東西?”

林大蟲打了個哈哈,也不行禮,只在笑:“我們沒說什麼!”

王風銅心中有鬼,最近他的疑心病相當重,老懷疑有人在背後議論自己殘忍、殺父。

他和妻子恩愛的時候,也老以為妻子看自己的目光變了,好像在看一隻狗在大口的吃肉。再這樣下去,他要瘋掉的。

剛剛他在自己臥室裡,忽然從半空看到了一個幻象:自己的妻子變成了一頭母豬,竟然跟一隻面目猙獰的大狗,睡在同一張床上。

當時他心裡的感覺,竟然是怪好玩,想想也很好笑,竟突然自己一個人輕聲笑起來。

他走到後花園來散心,這時站在駱白志與林大蟲的身前,他先是陰沉著臉,一瞬間卻又滿臉笑意。

駱白志看少爺好像不太對勁,認為老莊主剛剛死去,他才傷心過度,物極必反了、不哀反樂,忙勸上一句:“少莊主,可要節哀順變啊!”

——歇斯底里的王風銅還沒有發瘋,只是精神恍惚。

精神恍惚的人,似乎沒聽到駱白志的勸說,機械去搖一搖頭,笑著轉身走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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