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又是一年春
帝國西境的小城被夜色吞沒,街道靜得只剩下巡邏騎士的靴聲。
沒人會想到,翡翠聯邦碧潮行會在這偏僻城鎮裡隱藏著帝國境內最高機密的聯絡所。
一盞鍊金燈懸在書桌上,火光搖曳,映出堆迭如山的賬冊與加密檔案。
塞爾納·格羅維爾坐在書桌後,翻看著最新的帝都情報,胸口的螺旋徽章在微光下閃著暗金。
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與敲門聲。
“進來。”
門被推開,萊頓·弗羅姆披著覆滿雪霜的斗篷走入,步伐慌亂。
塞爾納抬眼看他,有些驚訝道:“看來你的任務出問題了。”
萊頓嚥了口氣:“北境……暴露了。”
“暴露?”塞爾納的眉微不可察地動了動,靠回椅背,“我讓你帶情報,不是麻煩。”
萊頓苦笑,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封蠟上印著金紅相間的太陽紋章。那是北境赤潮的徽記。
塞爾納沒有伸手,只冷冷道:“說。”
萊頓深吸氣:“赤潮領主路易斯·卡爾文親自見我。他說赤潮不殺間諜,只做生意。然後讓我帶回這封信,交給您。”
塞爾納沉默片刻,終於伸手接過信。
信紙展開,內容不似威脅,更像正式的貿易提案,信件裡的文字並不咄咄逼人,而是十分誠懇的邀請碧潮行會與赤潮做生意,寫明用礦石、燃料、皮革、寒鐵,換取鹽晶、糧食、酒與鍊金原料。
結尾最後一句:“赤潮不反對聯邦的客人,只希望聯邦學會尊重北境的規矩。”
鍊金燈光一暗,室內空氣彷彿凝固。
萊頓低著頭,額上冷汗順著鬢角滑下,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塞爾納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用指背輕敲信紙邊緣,目光沉靜。
“也就是說,”他緩聲道,“他識破了你的身份,拆穿了我們的據點,卻既不殺你,也不沒收貨物,只讓你把這封信帶回來?”
萊頓艱難點頭:“是,大人。他……態度很平靜,像早就等著我一樣。”
塞爾納看了他一眼,沒有責備,他抬眼看向牆上的帝國地圖。
那片原本被他視作荒蕪緩衝地的北境雪原上,半年前他親手用紅墨圈出一個名字——路易斯·卡爾文。
這個名字近幾年頻頻出現在自己的耳朵裡。
一個被家族當作廢物丟去北境開拓的棄子,本應和一堆倒黴貴族一起爛在凍土裡,卻在短短几年間連打幾場仗。
雪誓者剿滅戰中出力,蟲災之亂和埋骨之役裡直接把半個北境從深淵裡拖出來。
與埃德蒙家聯姻,又在埃德蒙公爵死後裡順勢接過對方的軍權與領地。
情報員的對此只有一句評價——北境如今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路易斯·卡爾文。
塞爾納重新展開信紙,細讀一遍。
信件沒有威脅,沒有廢話,只是冷靜列出一整套合作框架。
赤潮可長期穩定供給寒鐵、魔髓等北境稀有礦產,由碧潮行會輸送鹽晶、冷礦、金幣、鍊金藥劑原料作為交換。
附帶冬季儲運補貼條款、貨品分級定價、違約與延付細則,每一條都有編號,每一筆利潤的預估都算到了自己也挑不出毛病的地步。
塞爾納粗略算了一下,確實是一樁乾淨的好生意。
但他沒有被數字衝昏頭,只側過身問:“把北境現狀,再說一遍。”
萊頓立刻收斂慌亂,壓低聲音快速彙報:“赤潮轄區內,糧價三季未變,上浮有序;赤潮體制向周邊領地推廣,北境貴族加入者過半。
工坊晝夜運轉,曙光港與內陸路線上貨流不斷。帝國其他地方亂成一團時,只有那裡在往上堆東西。”
這些都是赤潮的基礎資訊,沒什麼機密,每個在赤潮普通商人都能得出的。
塞爾納靜靜聽完,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萊頓,心中已有判斷。
“他懂治理,也懂人心。既能把廢土盤成領地,又清楚什麼時候給出臺階,讓敵人變生意夥伴。”
他既是統治者,又是商人。
這種人一旦真正站穩,就算是對方不主動,翡翠聯邦都得主動重新畫一條北境商路。
塞爾納靠回椅背,思緒逐漸冷靜,重新整理邏輯,心中一層層劃出判斷。
北境過去連年戰亂,連港口都沒有,不值投資。如今若路易斯真能持續出貨,他就是北境的金脈。
皇室內鬥、舊貴族觀望,新貴聯盟分裂,各行會各懷心思,有著甚至激進地想要直接插手王儲之爭。
碧潮行會在帝國的投入不多,也不想攪亂帝國,只想有個穩定環境做生意。
若卡爾文家與路易斯真有裂痕,那這封信就是最好的證據,說明赤潮要脫離舊體系,需要新的依託。
北境礦稀而精,一些礦產連聯邦都難開採。
若能經由赤潮獲得穩定供應,行會不僅能壓住灰燼行會,還能建立一條獨立的商業線。
拒絕,很可能未來會被排除,合作,則立刻多一條路。
“投資?不,是生意。我們要礦石,他要繁榮。”他在心中默唸,“這是天作之合。”
塞爾納重新俯身,在檔案上寫下命令:“批准接觸赤潮。由萊頓維持聯絡,派貿易使節一名,以冷鹽商隊名義在赤潮設立驛站。交易限於礦產與鍊金材料,不涉軍需與情報。”
最後,他在資料留下一行短評:“路易斯·卡爾文,值得被認真看待的北境之王。”
…………
第一縷陽光照亮赤潮主城的圓頂屋群,城鐘敲響,意味節慶開始。
史密斯一家屋內的桌上還擺著早餐:剛烤好的黑麥麵包、熱牛奶和一鍋燉菜。
史密斯正端著碗,笑著看著女兒把蜂蜜塗得滿手都是。
“今天可是開春節,”瑪麗一邊擦著女兒的嘴角一邊笑,“吃完我們就去廣場看節目。”
伊妮興奮得連勺子都拿不穩:“真的嗎?還能蓋印章嗎?還能吃糖餅嗎?”
“當然可以,”史密斯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
瑪麗看著窗外升起的晨霧,這樣的早晨真像夢一樣。
沒有飢餓,也沒有恐懼,只有熱氣騰騰的早餐和等著去玩的孩子。
瑪麗收拾好餐具,推開家門,撥出的白氣在晨光中散開。
她穿著厚外套,挽著丈夫史密斯的手,女兒伊妮在前面跑,一邊笑一邊揮舞著學校發的打卡紙片。
“慢點,別摔了!”瑪麗喊著,聲音被人群的笑聲淹沒。
街道上,麵包攤的熱氣混著魚香,商販吆喝著:“烤魚三枚銅幣!蜂蜜水今日特價!”
孩子們排隊蓋印章,工坊的汽笛偶爾在遠處鳴響,像是在為節日伴奏。
史密斯笑著牽起妻子的手:“還記得霜戟的冬天嗎?那時候咱們連麵包都捨不得買。”
瑪麗點頭,眼神柔和:“現在不一樣了。”
他們在南市廣場停下,買了串烤魚,又在工匠攤前看鍛鐵。
火星飛濺,鐵錘聲整齊得像一首樂曲。
伊妮睜大眼看著那位鐵匠把節慶紀念章從模具中匯出來,遞給她,高興著跳起來。
午後的廣場人聲鼎沸,攤位一排接一排。
瑪麗看見孩子們在套圈圈、擲銅幣,贏到的小木偶被高高舉起。
那是一個木製攤位,圈子是麻繩編成的,老闆是個留著灰鬍子的矮個老匠,看到伊妮笑著調侃:“小姑娘,來一個?”
伊妮興奮地點頭,於是史密斯掏出十個鐵幣遞給老闆。
伊妮把圈舉得高高的,舌頭微微吐出,小心地瞄準那隻穿紅裙的布娃娃。
圈子飛出,在空中轉了一圈穩穩落下。
“中了!”老匠哈哈大笑,“這孩子有天分,準是老天爺賞的手氣!”
史密斯接過娃娃,隨口問:“最近生意怎麼樣?”
老匠擦擦額頭的汗:“不錯啊,這幾年大家都有錢,節慶一到,孩子們捨得花。要感謝路易斯大人。”
史密斯也接著說道:“感謝路易斯大人。”
瑪麗也笑著點頭。
陽光照亮了人群,鐵匠、漁夫、商人、士兵……
赤潮城的人們都在笑,那笑聲溫暖、真切,雖然還落著雪,但一切都暖洋洋的。
瑪麗看著人群,心頭忽然有些酸。
她記得自己還是霜戟城的中產商戶之女時,生活並不像外人想的那樣安穩,甚至冬天還會捱餓,嫁給他這位騎士隊長的丈夫生活好了一點,但也總還是物資匱乏。
而且想到自己當初聽聞遷往赤潮時的恐懼,瑪麗輕輕笑了笑那時的擔心如今看來真是可笑。
曾以為這片荒原只有雪與死亡,如今卻成了她最溫暖的家。
如今她在赤潮有了自己的家,一座雙層穹屋,爐火溫暖,地底的熱管整夜流動。
家裡有糧倉,有壁爐,有金幣儲在木箱裡。
而她明白富足不是金銀成堆,而是明天的飯不用擔心。
瑪麗平日裡則在孤兒院兼職做執事,理賬冊、發放口糧。
因為識字、懂算術,被稱作瑪麗小姐,月薪為兩枚銀幣。
丈夫史密斯雖然依舊在外防線輪駐,但每年都能回城兩個月,那兩個月是她一年裡最安心的時光。
而她的女兒伊妮,如今也六歲了,正在赤潮學堂上學。
雖然還不太會寫字,算術也只會到十以內,但她每天都要興奮地給瑪麗讀牆上貼的公告。
瑪麗低聲對史密斯說:“想不到我們能有這樣的生活。”
史密斯咧嘴笑:“都是路易斯大人賜的。”
瑪麗點頭,卻沒有回應,只是看著女兒興奮的笑臉,心想這才是真正的春天。
午後的節慶活動才剛開始,他們一家三口邊玩邊吃。
街角的木偶劇場傳來孩子們的笑聲,年輕的工匠們裝扮成怪獸在遊行隊伍裡亂跑。
街邊設有小勇者闖關賽,孩子要跨過吊橋、鑽木桶,最後敲響銅鈴才能拿到糖果。
伊妮衝在最前,結果在吊橋就掉了下來,瑪麗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們還在臨時搭起的攤位前看藝人吹火、畫燈籠……
天色漸暗,鐘聲響起,瑪麗牽起女兒的手,對史密斯說:“走吧,該去廣場了。”
一路上人群越聚越多,空氣裡全是笑聲與酒香。
“聽說今晚路易斯大人要出來講話。”旁邊有人興奮地說。
史密斯一愣,隨即笑起來:“這可是稀罕事,上次見他還是去年出行的時候。”
伊妮拉著瑪麗的手,眼睛閃閃發光:“媽媽,等下我能看見路易斯大人嗎?”
“當然能。”瑪麗笑著蹲下,把女兒圍巾繫緊,“不過要聽話,別亂跑。”
他們隨著人潮進入廣場中央,火柱尚未點燃,四周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人群密密麻麻,幾乎肩挨著肩,孩子們被大人抱在懷裡,以免被擠散。
“好多年沒見過這麼多人聚在一起了。”史密斯抬頭看著四周的旗幟感嘆。
瑪麗正被人潮擠得半步一退,仍忍不住微笑點頭,心中也有些期待。
那位領主,或許會說些什麼吧。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旁邊響起:“瑪麗夫人?”
她回頭一看,是物資官皮特,那個常來孤兒院送糧、送煤的年輕官員。他手裡還提著一袋點心,臉上帶著慣有的笑。
“皮特先生!真巧。”瑪麗有些意外。
“是啊,我來幫忙維持秩序。”他打趣地笑。
史密斯也笑著點頭:“今晚辛苦你們了。”
皮特擺擺手:“哪裡,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話音剛落,火柱在號角聲中點燃,火焰騰起,照亮整個烈陽廣場。
人群的喧鬧瞬間化為一片轟鳴:“路易斯大人!”
高臺的燈光亮起,雪霧被光線切開,那道身影從火光中走上前。
他並沒有穿金甲,也沒有隨從簇擁,只披著一件赤潮披風。
青年領主的神情平靜,他環視人群,眼神溫和,當他抬手,萬人喧譁的廣場竟真的安靜了。
孩子們抬頭,大人屏息,士兵放下了酒杯,連風聲都似乎輕了幾分。
瑪麗看著臺上的路易斯,心中莫名發熱。
這一刻,所有的燈火都彷彿匯聚到這位年輕領主身上。
瑪麗忽然明白,為什麼人們總說:“赤潮的領主如同太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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