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六 恆月
“哎,你聽說沒有,那個唐鏡月搶了雲水天,現在已經是雲水天的宗主了,還給雲水天改了個名兒,叫什麼……雲水金檀!”
“這事兒現在誰不知道啊!要我說啊,唐鏡月搶了雲水天,也未必能比從前好到哪兒去。哎,你還記不記得,他娘那檔子事兒……”
“你他孃的人云亦云!要我說,唐桃那事兒,那就是被冤枉的!”
“堂堂一唐門家主,冤枉她做什麼?而且那天眼密令都已經下過,怎麼可能是子虛烏有之事呢?天眼莫不是一群吃白飯的不成!”
“那誰知道呢!從前人都說那唐楊唐殷兄妹兩個,把唐門攪和得不成樣子,乾脆讓位給唐鏡月算了,這唐鏡月雖然年紀小,但論武功,論腦子,哪個不比他們兩個要強?現在這一檔子事兒一出來,哪有人還敢這麼說啊。”
“我若是唐楊,定不把他放眼裡。一個不滿十七的小子……嗐。”
茶莊兩人低聲絮叨著。而在這二人身後坐著的,便是如今聲名顯赫的雲水金檀宗主唐鏡月。
這二人怕是到死也想不到,他們這番言語已被他本人聽得一清二楚。
唐鏡月平心靜氣地端著茶杯,細細品了一口。
在他身旁,一男子帶著玉虎面具。
他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長身玉立,白衣勝雪,只露出一雙如湖水般澄澈的雙目和清秀的下半張臉,不禁讓人浮想這究竟是如何一個清貴無方的玉面公子。
不僅如此,這面具還為他增添了幾分神秘。
他低聲道:“宗主,您不必將他們的話放在心上。都是些市井閒言碎語罷了。”
唐鏡月卻似壓根沒聽到一般,“嗯!這茶不錯!玉虎,你也嚐嚐。”
“宗主……”玉虎青面獸擔憂地看著他,卻還是拿起了茶杯,品了一口。
“我這人,平日沒什麼喜愛的。偶爾吹個笛子,喝個茶,便已經是最大的愛好了。上回喝到這麼好喝的茶,還是在唐門。這茶如何?沒騙你吧。”
唐鏡月眼中閃爍著奕奕神采。縱然閒言碎語不斷,他也不放在心上。
此時的他正意氣風發,就連嘴角微微含著的笑意,也比那晨曦還要耀眼幾分。他的烏髮用銀冠高高束起,劍眉星目,一雙眸子既深邃又清朗。
只是一道疤痕貫穿眉尾眼角,白璧微瑕。
玉虎柔聲道:“的確好茶。尊上若喜歡,屬下回去便命人多買些回來。”
唐鏡月歡喜:“好,好!玉虎啊,到時候,我要約你喝著這茶,再下上幾盤棋!”
見玉虎青面獸的神情似乎還是有些擔憂,他深吸一口氣,笑道:“市井閒言,我也聽得多了。大多如出一轍。百姓恐懼,也是難怪。只要咱們不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們自然也就不會怕了。”
“宗主奪下雲水天,其實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青面獸笑道,“不但讓百姓不再日日擔驚受怕,更是給了我等居無定所的江湖浪子一個安定之處。屬下……實在是感激不盡。只是……”
“嗯?”
“只是這流言不斷,屬下恐怕這流言也成刀啊。”
他微微低下了頭。
唐鏡月笑道:“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歪,行得正,坐得直,自然能證明。”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你擔心。雖然你是左護法,又是來得比較晚的,但你卻是我在金檀裡最好的朋友。”
“尊上,屬下怎敢……”玉虎青面獸忙道,眼底閃過一絲不安和感激。
“你看看你。我雖是宗主,卻也是一個普普通通和你一樣的江湖浪子。這金檀裡,無論是你我,還是音蕊他們,我們自當是一家人。”
玉虎青面獸眼中的感激更勝幾分,笑著點了點頭。
唐鏡月又一杯茶下肚,笑問道:“對了,玉虎,你為何沒有名字?”
“我……我一出生爹孃便不在了。無人給我起名字。”他回答道。
“那你入江湖前,可有什麼小名兒?”唐鏡月好奇。
“外婆一直叫我阿恆。”
“阿恆?為何叫阿恆?”
“她說她希望我能恆久不變地擁有幸福和安穩。”
唐鏡月點頭讚許道:“好名字,當真是好名字。不過,我還是覺得,玉虎最好聽。”
“宗主願意稱我是什麼,我的名字便是什麼。我的命,是宗主救的。即便讓我再還給宗主一條命,我也絕無半點怨言。”
唐鏡月笑道:“好端端的,我要你命做什麼?你只管留著性命,跟咱們一道行走江湖就好。”
他忽然斂了笑,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玉虎青面獸的臉,道:“不過……你應當是個極好看的人。為何偏要整日帶著這面具示人呢?”
玉虎青面獸輕聲道:“尊上你也知道,我……我過於靦腆,羞於見人。”
唐鏡月撫掌,開玩笑道:“好,好,那你便一直帶著,除非是沒了命,否則不許摘下。”
他笑,玉虎青面獸也跟著笑。月如玉盤懸在天邊,柔和的光芒如銀霧般灑在了大地上。
那是,他們二人只當這是玩笑話,誰也沒有當著。
玉虎抬起頭,“尊上,你又為何叫‘鏡月’呢?這個名字,實在是太好聽。”
“我娘盼著我做個如月一般澄澈、純潔的人。對鏡看著自己,便是看著那月亮。”
“你娘她一定也是這樣的人。而且,很有才華,心地很善良。”
“那是自然。”
唐鏡月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
“那……尊上的父親是誰?”
唐鏡月撇了撇嘴,“不知道。我娘只說,那個人,與其知道是誰,還不如不知道。想來他定然是對我娘不好。”
玉虎青面獸微微頷首。他給唐鏡月又斟了一杯茶,忽然又問:“聽聞尊上……還有一個弟弟?”
“不錯。在我出生兩年後,我娘和五猖院天犬司的首座結為了夫妻,生下了我弟弟。可惜那首座不久後,便死於非命了。”
“唉……世事無常,實在是可惜。”
玉虎青面獸仔細聆聽著,一陣嘆惋。
唐鏡月笑道:“不過我那弟弟卻不願意留在唐門,非要去五猖院學那身法暗殺之術。好端端的,有父有母,會去五猖院呢?”
玉虎青面獸道:“到也無妨。人志在四方,只要他安全便好。”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他哥哥是誰。”唐鏡月勾起嘴角,悠悠道。片刻後,他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低聲道:“那時候,他說唐門裡氛圍並不好。彼時我還不懂他的話,現在想來,反倒的確是我膚淺了。”
“宗主,還是不要想那些事了。”玉虎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勸道。
唐鏡月忽而綻開笑容,道:“的確。這些事,暫且不提。”
“宗主,我問得實在是太多了。在下……在下只是有些好奇您這般的天下奇才究竟是如何的一個人。”
“這又何妨?你即便不問,也早晚會知道。莫說是我,就算是皇帝,多多少少也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玉虎含笑點了點頭,輕輕嘆道:“您有親手足,有關愛你的義兄,有愛人相伴左右,屬實羨煞我。”
“玉虎啊,你叫阿恆,我叫阿月,咱們兩個,便是永恆的明月。你與我在一起,我們便要做那如月一樣的人,心同淨雪,身與白雲!”
“心同淨雪,身與白雲。甚好!”
唐鏡月的眼眸深邃而又明亮。
月光散入他的眼底,夜風輕起,星辰浩瀚。而此時,他二人都尚不知,他們將以怎樣的方式共同踏入一場綿延無盡的征程,又將如何尋得那縹緲若虛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