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江湖中客
折騰了好幾日，這懷翠谷終於迴歸平靜。爛漫春花之下掩藏的卻是巨大的遺憾與哀慟。
對於這個真相，眾人皆覺得五味雜陳。或許正應了商恆月那句話：有時候愛得太緊，也不是一件好事。
浮雲縹緲，桃花芳菲。院落之中，鳥鳴陣陣，待商恆月和楚天闊走出房門時，鍾谷主卻已經在院外等候多時了。
眼下的烏青昭示著他已經身心俱疲。
“我答允過你們，找到真相便將唐門的秘密告知於你。我來，是想帶你們看一樣東西。”
他只冷冷拋下幾句話，便拖著疲憊不堪的步伐往庫房的方向走去。
二人緊跟著他來到庫房，卻見他來到七星刀面前，將整個刀座向上拔起又往下一按，只聽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從牆壁後面傳來，前壁自向兩側分開。
在這牆壁後還有一個狹小的空間，放著已經長了鏽斑的兩個銅箱。這兩個銅箱與密室中的那個並不相同。
他拿起七星刀，砍斷銅箱上的鎖，將蓋子掀起，只見裡邊赫然放著數不勝數的匕首，與機關密室內發現的一模一樣。
二人不約而同抬起袖子遮住口鼻，這毒味兒都快把他們衝暈了。
鍾谷主道：“你要找的應該就是這些東西吧？總共八百柄，三月前，莫名丟失四百柄，剩下的匕首都在這裡。”
商恆月道：“八百？鑄這麼多有何用途？”
“實不相瞞，唐敏姑娘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和我商議此事。這是唐門的要求，具體用來做什麼，我也不清楚。”
他頓了頓，繼續嘆息：
“你們都知道，我懷翠谷鑄匕絕不淬毒。唐門要我淬的，是一種見血封喉的奇毒。鑄了四百柄後，我深覺不妥，因得唐門勢眾，我違拗不過，只好擅自主張，將另外四百柄換成了另一種不會致命的弱毒。也正因此，唐敏姑娘這才與我起了爭執。”
“淬了奇毒的四百柄，便失竊了。”
“正是如此。”
他合上箱子，長嘆了一口氣。
“谷主，你怕也是被唐門算計而不自知。剩下那四百柄，正藏在大佛身後，那劉智的密室中。”商恆月垂目道。
“我本以為，劉智盡心盡力，為我打點上下。卻不曾想，他非但是來找我尋仇，竟還幫著唐門竊走了匕首……幸好二位及時發現，否則真不知老朽不經意間又害死多少人。”
他搖了搖頭，一夕之間，整個人竟然蒼老了十倍。而他說出的這話，卻也讓人感慨萬千。
“這唐門不是正道門派麼，怎行事如此奇怪，遮遮掩掩？”楚天闊奇怪道。
商恆月不作言語。在大部分江湖人眼中，唐門自然是正道門派的。
鍾谷主心疲力乏，倦聲道：“傍晚，我便送諸位出谷。眼下谷內事物繁雜，老朽便不久留各位了。”
庫房外，唐敏的身影消失在了林中。
此事已畢，人盡散去。人皆道懷翠谷出了一樁難以預料的意外，這意外卻也被輕描淡寫，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此時此刻，商恆月還不知道，這一樁突如其來的意外，又會如何將他引向那塵封多年的過往，又將帶來多少晦澀難解的謎題。
前路已然鋪展開來。
夜晚的長陰四處掌燈，人已大多乘船散去，雖已不及前幾日那般嘈雜，卻也是人影綽綽，星朗月明。
商恆月和楚天闊已經出谷，正閒逛在街上，尋一落腳之處。
楚天闊手中攥著一燒餅，不置一言。若是前幾日，他定然是風風火火，興致沖沖。而今日，他卻忽然平靜下來，自打出了懷翠谷，便一直若有所思。
商恆月也不去問。也許，江湖上每一個腳印都會讓人稍稍成長一些。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呼喊：
“商兄！請留步！”
二人轉過身去，卻見文無章和何煥正站在身後。何煥提著行囊，牽著一匹俊美的白馬，也正要走，文無章原是追趕二人，卻碰巧遇見，便急忙喊住。
他匆匆跑上前來，恭謹一禮，笑道：“商公子，楚少俠，如若不急，不如我們四個去那飯莊要些好菜，痛飲幾杯！”
楚天闊這才笑逐顏開，攥著手中的那半個餅道：“好啊！我們兩個正餓著肚子呢！”
四人來到飯莊，轉身上了二樓，尋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了下來。
今夜正是滿月，沉寂的夜空薄雲流動，月亮時明時掩。
幾人要了五壇陳釀好酒，對月輕酌，談笑風生。提起懷翠谷的事來，扼腕嘆息，卻也自覺此乃因果迴圈，環環相扣，終是無解。
“楚兄弟，我一直有一事不明。”文無章放下酒杯認真道，“你的內力，為何如此強勁？”
“嘿嘿，”楚天闊看了一眼商恆月，狡黠道：“我‘師父’給我的。”
商恆月微微一笑，眼神中現出一絲柔和。
“我一早便知道，你二人根本不是什麼師徒！”文無章笑道，“哪有師徒熟絡裡帶著點兒生分，生分裡還多些默契呢？”
商恆月柔聲笑道：“原本是認識不久的好友。但現在，已經是更為密切的好友了。”
楚天闊勾起嘴角，清朗一笑，“正是，正是了。”
他伸出手臂將手腕放在文無章眼前，神神秘秘道：“你來試試！”
文無章糾結了一下，可耐不住好奇，還是伸出兩根手指搭在了楚天闊的脈搏上。
“凌厲如冰，冷而不僵，這是……冰雲透天？”文無章驚訝嘆道。
何煥笑道：“我聽家父說起過，這可是千年難遇的好東西！楚兄弟，你當真有福氣。有了這個，相當於有了第二條命。”
“那是，我是服氣好，可是阿月什麼好東西都有！”楚天闊驕傲地抬起頭，一副孩子模樣。
商恆月道：“文兄，你與鍾鶯姑娘，現如今如何打算？”
文無章喜不自勝道：“實不相瞞，經鍾燕姑娘一事，鍾谷主也不再阻攔我與鍾鶯姑娘了。”
“這可是大喜事！來，我們敬文兄一杯！”何煥舉起酒杯，看得出他也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楚天闊笑道：“你也是搶親的人，怎如此開心？”
何煥道：“實不相瞞，我不過路經此地，看到招親，想試試身手罷了。並非真的想要橫刀奪愛。原是以為會半路敗陣，沒想到鍾谷主如此挑剔，篩掉了一大批高手。”
楚天闊驚訝地望向商恆月。還真被他說中了。
“你倒也是心大，萬一真的贏了，又不娶人家，豈非讓懷翠谷難堪麼？”楚天闊笑道。
何煥只“嘿嘿”笑著。
“既如此，接下來，婚事如何操辦呢？”商恆月繼續問道。
文無章稍頓了頓，“鍾谷主要我入贅。不過，能與鍾鶯姑娘相守已非易事，我本就隻身一人，入不入贅，不重要了。只要能終身陪伴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便夠了。”
“你二人，都是好福氣。”商恆月道。
眾人再次舉杯暢飲。
“對了，”文無章似想起了什麼，從懷中拿出一個卷軸來，“鍾鶯姑娘千叮萬囑，讓我定要把這個交給你們，算是謝禮。”
楚天闊接過卷軸，展開來看，確是一幅意境盎然的山水畫，畫中景色美輪美奐，筆觸細膩，疏密有致，活靈活現。
“是沈之桓的《吞花臥酒》！”
何煥眼前一亮，興奮道，“這可是沈之桓的私藏！傳聞被盜才流入市場，京城要賣到一百五十兩銀子一幅！沈公的畫功出神入化，乃當世奇才。”
楚天闊接過畫作，喜不自勝。他舉起酒杯，揚聲道：“此番，有幸認識二位。幾日相處，我深知二位乃真豪傑，至於文兄，也是我眼拙。今日在此共飲一杯，他日江湖再會，切莫忘了我楚天闊！”
“好！”何煥亦欣然，舉起酒杯，“從此應多好訊息，莫忘江湖一閒人。共飲此杯！”
華燈通明，星河傾瀉。暖意融融的春夜明月下，簡樸的飯莊中傳出一陣陣豪爽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