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奉匜沃盥,九年仙香
呂岩面色有些彆扭,只朝鐘離權拱手道:
“以前輩道行手段,若欲收徒只怕天下英傑趨之若鶩,還是勿要折煞呂某了。”
鍾離權倒也不惱,只是咧嘴一笑,旋即施然走出此地,除卻呂岩一行與暗中觀察的李無,此間竟無一人發覺他的行蹤。
呂岩又與呂才對視一眼,見得後者點頭,呂岩也不再言語,只是靜坐原地運氣調息,畢竟道行差得太遠,方才他破去玉成道人法器並非是看上去那般輕易。
又想到此前呂才曾吩咐過的話語,他思索一二,覺得就先如此行事。
歷經兩百世,呂岩心性有些滄桑,思維卻並不遲鈍,自然能察覺出這所謂的二位高修不過是衝他而來,連帶著龍虎山亦是對他有所謀劃。
既然已是入局,再想脫離怕是晚了,不若好生瞧瞧這些傢伙怎個打算,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呂岩理清思緒,心中輕鬆許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過如此。
“老爺,咱們還要看下去嗎?”
黃司晨擠眉弄眼道。
李無將一口苦梗酒含在口中,待到其緩緩滑落腹中,這才吐出道酒氣開口:
“為何不看,這場好戲才將將掀開帷幕。”
他又看向靜坐的呂岩,語氣變得感慨,
“只是這位要受些煎熬了......”
......
唐制婚禮沿襲前朝卻又做了些完善,規明‘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迎親’六禮,不過常為官宦豪族所用,到了民間百姓中少不得有些簡化。
而對呂岩這般步入道途的修士而言,俗世禮儀便更是繁瑣,修士間結為道侶,只需由明月清風見證即可。
不過饒江君得了白毛鼠叮囑,特意尋了些衣著裝飾點綴水府,故四處張燈結綵,貼上了紅紙,來往水族喜笑顏開,倒也真有幾分喜慶意味兒。
呂岩身著蝶紅禮服,沿路不少有些眼力勁的水兵蚌女還會祝賀兩句,呂岩面上帶笑,手裡卻掏不出半點賞錢,他遊學數年又是初入修行,自然是兩袖清風。
待到眼前現出間安靜大房,門上掛有紅綢,門前立著銅架,架上有個葫蘆瓢狀的銅器,內裡裝滿澄澈清水,呂岩頓足架前,心中卻只覺好笑。
這東西有個雅名,喚做‘奉匜(音同疑)沃盥’,本是新人入席前淨手淨臉所用,怎會放在婚房前,呂岩通讀詩書經典,自然能認出這禮節的不對之處。
他搖了搖頭,只是伸手入了銅器,擦拭幾下,又捧水洗面,最後以真氣烘乾,這才挑開紅綢,推門而入。
入了房中,卻是先見到一扇高大屏風,紫檀為木,絲綢為畫,上繪好些景色,並非是凡俗的仕女花卉圖,反而可見天女散花、仙人對弈、雲海天宮等仙家氣象。
再往右下落款一看,上寫:
寶閣瑤池常赴宴,丹臺紫府每揮塵,煉就長生居勝境,修成永壽脫俗埃。
呂岩輕聲唸完,卻是知曉此乃內裡兩位介紹跟腳,好讓其明瞭她們並非歹輩。
點了點頭,呂岩又推動眼前屏風,後面的四方平桌便顯露出來,上放盛酒的青銅酒樽,旁邊擱置三個飲酒用的酒卮(音同知),如今李唐俗世常用的酒器是‘觴觥觚斛’,這桌上的物件未免太過古樸。
呂岩卻不為所動,安然在桌前端正跪坐,輕點酒樽上的獸首,便有清澈酒水落進酒卮中,裝了小半,呂岩便舉起酒卮飲下。
他也不懼這酒是否被動了手腳,對方弄了這般章程,又怎會以一杯毒酒瞭解?
一口氣喝乾,呂岩閉眼品味幾息,這才開口讚道:
“甘洌通透,入喉柔軟,起初滋味淺淡,回味卻又濃郁,一口下肚,竟有飄然之意。”
“想來天上的瓊漿玉露,也不過如此吧。”
在四方平桌之後,有個薄紗帳幔罩住的軟榻,幔下只能隱約見得兩個人影,高挑些的那個聞言只柔笑道:
“此酒喚做‘天雪日華’,取自崑崙頂冬至新雪與天外日精,經由釀三年,窖三年,醒三年,才可得一斗,故又喚做‘九年仙香’,所謂天上的‘瓊漿玉露’只是含糊說辭,不過此酒的確為其中一種。”
“只是如今再無懂得釀造此酒之人,飲一杯便少一杯了。”
呂岩笑了笑,道了聲‘受教’便不再言語,姿態淡然,時不時淺飲一口。
過了些許,反倒是白毛鼠有些坐不住了,她不由輕聲開口:
“我聽聞俗世總將此時說成‘一刻值千金’,你為何仍在安坐呢?”
呂岩平靜回道:
“囊有十文必振腰作響,得逢玉人必急色登床,這些行徑,呂某不為也。”
白毛鼠面上一滯,但也覺得對方說得有理,不由語氣放緩繼續道:
“那便按照俗世禮儀來罷,你過了奉匜沃盥,接下來便是‘卻扇禮’,你的才情我等知曉,只盼今日能再得好詩。”
如今的新娘除卻紅蓋頭,還需“以扇遮面,以表羞意”,蓋頭下仍有手持的團扇,待到新郎挑開蓋頭,還得吟一首‘卻扇詩’讓新娘放下團扇。
這詩可用前人所作,當然自己現寫是更好,吟詩落扇,這便是‘卻扇禮’,唐人對於詩歌一道的熱忱可見一般。
又說呂岩聞言並不意外,只是輕輕敲打桌面,思索幾息後吟道: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凡夫。”
白毛鼠眉頭微皺,她活了幾百年,怎會聽不出此兩句看似褒揚實則譏諷,但畢竟呂岩還未吟完,或許後面有所轉折,她便暫未言語。
反倒是一旁等得有些不耐煩玉兔卻眼前一亮,低聲道:
“體似酥?斬凡夫?不錯不錯,這說的簡直就是我。”
呂岩搖了搖手中酒卮,見到那‘九年仙香’撞壁不沾,有暗香散發,便笑著繼續道:
“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好膽!找茬到我等頭上了!”
玉兔再是愚鈍,此時也能聽出呂岩詩中戲謔,不由怒斥一聲,掀開白毛鼠準備的什麼蓋頭,帳幔,跳身而出,面上滿是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