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扇落鬼亡，水陸法會
此問角度有些怪奇，但辨經一道本就常從似是而非中尋些道理，如‘白馬非馬’這般，故玄奘也未被問倒，反而來了些興致，思索幾息後道：
“願救天下者，應心懷天下才是，焉能困於幾句謝語？”
“但有德者不受表彰，的確失了公允，故當先興德行之風，使民心向善向美，此問便迎刃而解了。”
這番回答只算是循規蹈矩，士子似有些不滿，又道：
“說得輕巧，若此人就是你又當如何？”
“苦心孤詣求了一番大功德，卻不為人知，無人道謝，你便能想得過？”
玄奘聞言哈哈大笑，面有得色道：
“若玄奘可為此人，是玄奘之幸也！”
士子一愣，一時沉默，玄奘見日頭又移了幾分，知曉時辰不早，便唱了聲佛號就要轉身，那士子竟又拉住他的衣袖，語氣難明開口：
“父棄子二十年，卻又暗中規劃其人生，這般行徑可算妥當？”
“不妥當！”
玄奘聽得此言，面上露出罕見怒意，他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但好歹還有法明長老及寺中僧人照料，日子算不得苦，可那些自小便被遺棄的孩子，幾人能有他這般幸運？
正是有這份感同受身，玄奘才會直言不妥，但他又見得士子面上變得落寞，心中有些不忍，便又言道：
“父棄子，或是不得已而為之，為其規劃前途，說明仍有父子情誼，往事不可追，以後多陪伴陪伴即可。”
士子鬆開拉住玄奘的手，苦笑著點點頭。
見到這位施主總算不再追問，玄奘亦是鬆了口氣，便雙手合十彎腰，但待到他再抬起頭來，眼前竟空蕩一片。
什麼乞食孩子，儒服士子，連半個身影都未見得！
莫非是撞鬼了不成，這天子腳下竟也這般邪乎？
玄奘只覺背後有些發涼，他知曉此世是有些奇人異士妖魔鬼怪的，畢竟法明長老降魔時他曾旁觀過，但他真只是個尋常和尚，遇到此事能做的唯有埋頭誦經。
有陣秋風刮過，玄奘打了個寒顫，張望了幾眼周邊，除卻些正常百姓人來人往，也沒見到有何異常，他縮了縮脖子，低聲念著佛經快步走向長安城門。
“你還有些時間，為何不多說上幾句？”
看了一眼身旁悵然若失的陳光蕊，李無輕聲問道。
陳光蕊只是愣愣望著那被檢查度牒的僧人身影，好一會兒後才嘆道：
“他與你不同，無有大能者為其擋下那些窺視，遲早是要入局的，便是成了仙佛，也只是他人手中泥偶。”
“故我這麼些年來，只可在暗中影響金光寺，讓他們以為其無法修行，這才未掀起太大波瀾。”
“又與李淳風達成約定，我助他覆滅龍宮，他讓玄奘靠上李唐龍氣，不至於在佛音中迷失，仍可保有自己神智。”
“可以後的那番磨難，我再也無力幫他了......”
李無已不比往日靈覺只可覆蓋百丈，他此時離長安尚有數里，仍可藉由天地靈機看清玄奘身魂，身子健壯，靈性清明，但這還說不上有何出奇，凡人淨心潛修十來年亦會如此。
金蟬轉世？
李無瞧不出絲毫，他只是又問道：
“若你真心輔佐敖蒼，說不得能與其團圓。”
陳光蕊魂體變得稀薄無比，他方才已用盡最後一分道行。
他搖搖頭，從懷中掏出龍王璽，判官筆，生死簿。
他伸手點了點龍王璽，其化為齏粉，內裡冒出一點模糊靈光，這是敖蒼殘餘的些許氣機。
真龍變化無窮，這道氣機或許以後能再生出靈性，但已與敖蒼沒有干係了。
“大王其實待我不薄，我如今也只可做到此步。”
靈光附在筆簿上，後兩寶已無桎梏，逐漸變得虛幻。
這是要自行回到陰間，李無見得分明，卻並未阻攔，便是敖蒼再生，也擋不住他現在的一劍。
“陰間無序，他去了那裡，或可有番造化。”
“我畢竟生而為人，有些東西還是不願捨棄。”
這是在回答李無的前問。
無了龍王璽護持，陳光蕊魂體已然模糊，那俊逸出塵的五官再看不清，他道基本就不穩，一身道行在用出‘撥雲見日’神通時便去了九成九，此時他又散去最後一縷鬼氣。
“而這人世，便有勞李兄了。”
孱弱魂體暴露在日光之下，陳光蕊並非陰極陽生的鬼仙，日光仍是他的剋星，此時鬼軀如春雪消融。
似是想起在那陰冷河底同淤泥水草作伴的日子，陳光蕊最後道了一聲：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啊......”
‘啪’
一把小巧摺扇掉在地上，李無彎腰將其撿起，抖了抖上面灰塵，展開一看，扇面無有丹青，不過一行娟秀字跡。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末尾有個落款，筆墨濃淡不一，隱約可見佳人落筆時的扭捏嬌羞。
‘殷氏贈陳郎。’
......
曲江池邊上幢幡飄舞，寶蓋飛輝，搭起了一座莊嚴法場，得了李世民吩咐，沒人敢在此事上有半點草率。
這法事本就為了百姓所舉行，故好些人群圍繞著再次充盈的曲江池張望議論不休。
這些日子長安已算安寧，好些百姓雖面上仍有菜色，但精氣神不錯，看向池子中央法壇的眼神滿是好奇期望。
袁天罡心中卻有些緊張，道家齋醮他見過，也佈置過不少，可這‘水陸法會’還真是首次操持，水陸水陸，此地有水有陸，應當是沒錯吧？
若是李淳風尚在，自己哪兒還需這般費勁，至於請教長安裡的和尚，袁天罡自認還拉不下這張老臉。
他面上平靜，暗中又檢查法場一道，生怕出了差錯，畢竟聖人就在不遠處看著，此地他見得分明。
又聽到旁觀的人群兀地有些嘈雜，袁天罡回頭一看，放心了不少。
只因這玄奘法師生得一副俊俏皮囊，齒白如銀砌，唇紅口四方，丰姿英偉，相貌軒昂，賣相極不俗，從那些小娘子的歡呼中可見一般。
加上他又親自考量過對方，的確通讀佛經，精深佛理，絕非浪得虛名之輩。
念及此處，袁天罡走到道前，打算接引這位法師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