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影逝決息（十三）
青松武館。
後院，最不起眼的柴房內。
唐飛咳嗽了一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一處陌生環境裡，四周堆滿了乾柴，樹枝腐爛的味道瀰漫在整個房間裡。
他身上穿的並非原本溼透的短袍，而是一件極不合身的長袍子，是比他胖出一倍的男人穿的衣服，不僅如此，身上還蓋著一層老舊的棉被。
自己明明被大胖和二毛打暈了，倒在青松武館門前，會是誰救了自己呢？
他試著直起上半身來，但無法做到。
伴隨意識的清醒，疼痛感也從他全身各處傳來，特別是雙腿，被大胖狠狠踩過幾腳後，就像斷了一樣，膝蓋以下不聽使喚，動一下腳拇指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而且腹部開始絞痛，有一隻兇惡的蟲子在他肚子裡肆意撕咬，嚮往常一樣鑽心的劇痛，讓唐飛險些咬碎牙齒，冷汗很快就從他額頭上冒出來。
他知道暴雨還在繼續，不然肚子是不會這麼痛的。
就這樣躺著的話，自己一定會被痛死的。
他長長地吸入一口氣，更加用力地咬緊牙關，雙手撐在床板上，想要翻動身體，不料沒控制好力度，一下子就摔下了床。
“唐飛，你幹嘛呢？”柴房門被人推開，進來的人朝唐飛呵斥了一聲。
唐飛忍著劇痛抬起頭來，看到李琉璃和陳墨二人站在門邊。
女孩手中端著茶盤，壯漢則舉著傘。
“這可憐蟲，真是沒事找事。”陳墨搖搖頭，把傘收好放到一邊，幾步走過去一把拎起唐飛，將他提到床上。
唐飛張開嘴，痛苦之色流露於臉上。
他本想感謝李琉璃的救命之恩，一開口，卻只有“啊”的一聲。
聲音沙啞無比，聽起來像是年邁老頭的嗓音。
“什麼也別說了，這是我讓陳墨從你窩裡找來的草藥，煎了湯你趕緊喝下。”李琉璃說著就把手中的茶盤放到一邊，從中端起一隻白色瓷碗來，碗中盛放的正是褐色湯汁。
一股熟悉的草藥味漫進唐飛鼻子裡。
陳墨把枕頭豎放，幫助唐飛坐在床上。
有那麼一瞬間，唐飛忘卻了自己遭受的疼痛折磨，他目光呆滯地凝視著近在眼前的李琉璃，女孩的明眸皓齒全都深深印在他腦海裡。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可以如此近距離地看李琉璃，更別說享受對方給自己喂藥喝。
眼前一幕如夢如幻。
李琉璃在銅駝街裡是個很奇特的存在。
她不畏懼大胖和二毛這等無賴，也無俠義心腸，不會主動出手救人，性格乖張，對什麼都保持冷漠態度。也不像尋常農家女孩那樣天真無邪，一雙黑色大眼睛裡似乎藏著什麼秘密，憂鬱如夏夜星空。
而今這個人正無比認真地端著藥碗，坐在自己身旁伺候自己，怎麼也不能讓唐飛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一陣接一陣的疼痛感告訴少年：這是真的。
“難道要我像騙小孩喝藥一樣，騙你啊的一聲張開嘴嗎？”李琉璃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唐飛趕忙湊過臉去，一口咬住遞過來的湯勺。
湯藥還燙，說明剛從火上撤下來不久。
唐飛不好抱怨什麼，一口接一口，嚥下又苦又燙的湯水。
站在床邊的陳墨冷冷地哼了一聲：“不知道你這小子是修了幾世的福氣，換得今生讓小姐伺候你。”
“陳墨！”李琉璃呵斥了一句，南蠻壯漢從鼻子裡重重哼出一口氣，抱著雙手走出去了，似有萬千不甘。
一碗湯藥飲盡，絞痛感悄無聲息地褪去，唐飛好歹喘了一口氣。
“李小姐，您的救命之恩唐飛永遠記在心上，他日一定相報。”
“報恩就免了，留著自個兒小命好好活著吧！能活成什麼樣算什麼樣。”李琉璃面無表情地放下湯碗，眼睛盯著床上的棉被，語聲如同塊塊堅冰。
“我爹暫時允許你住在這裡，等你傷好了，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李琉璃沉下眉頭，盯著唐飛的眼睛又說，“身子骨太弱，連二毛那樣的貨色都招架不住，還要學武呢？”
一句話，輕易而舉地敲碎了少年的美夢。
“我……”唐飛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要怎麼說明，對方才會明白自己非學武不可得決心呢？
“我爹是斷然不會答應收你為徒的，不必再來求他了。”李琉璃又說。
“真的連一絲希望也沒有嗎？”
“相信我，凡是我爹說的話他都會做到，你身子骨弱，常年喝藥，本就不適合學武，加上我爹對你甚至厭煩，所以你呀！鐵定是沒有希望的，還是早早死了這份心吧！”
唐飛垂下頭去，沉默無聲。
一直以來，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便是替雙親報仇，要報仇殺掉了當初興風作浪的妖獸就必定得有過人武藝，否則一切都無從談起。
若要讓他打消學武這一志向，簡直跟殺了他無異。
李琉璃把茶盤拿在手裡，轉過身去，冷冷地說：“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吧！”
她走出門外，門口站著等候多時的陳墨。
壯漢一手撐起油紙扇，一手關上斑駁木門。
唐飛再抬起頭來時，眼前已經沒了李琉璃的身影。
空氣裡還殘留著對方的氣息，一種好聞的香味夾雜在刺鼻的草藥味裡，稀薄，唐飛能準確聞到。
他仔細思考了對方說的話，那句話從任何人口中說出，都沒有李琉璃親自告訴他要有分量，也讓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志向產生了懷疑。
真的不能透過其他途徑報仇嗎？唐飛怔怔地望著緊閉的木門，外面景色自然無法瞧見，唯有嘩嘩啦啦都雨聲連綿不絕傳入他耳中。
另一邊，李琉璃端著茶盤剛放進廚房，就聽見小師弟阿衝在大堂內叫喚道：“師父和……師叔回來了。”
隨後是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陳墨站在廚房門邊，半閉著眼睛，不為之所動，等到李琉璃走出來輕喚一句：“去看看吧！”他才從夢境裡清醒過來，跟在少女身後緩緩走進大堂。
李青松二人淋了一場雨，但只有他全身上下找不見一處乾的地兒，頭戴斗笠的覺明連斗笠上都沒一滴水珠。
此人全身都被神秘感緊密包圍。
站在兩排的弟子見了他紛紛好奇不已，不過，誰也不敢交頭接耳議論，畢竟師父和當事人都在場，晚輩必須表現得彬彬有禮，否則便不配做青松武館的人。
李青松脫去最外的一件長袍，換上琉璃遞來的乾淨衣裳，同時嘴裡輕聲說道：“師弟啊，你想怎麼個觀察法？”
“我也不清楚。”覺明回答。
“依我看，最好把他帶到藥鋪裡看看，一來可以探明掌櫃身份，二來也可知曉他與妖人是否還有聯絡。”
“那倒不必，我想知道的僅僅是他有什麼特別之處，而不是他與妖人是否有關係。”覺明仰起臉來，讓所有人都看清自己臉上纏著的白色繃帶。
“哦！對了，既然師兄不願意收留他，那我就做回好人，勉為其難收下此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