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天道行眾(三)
陸青鳴補充道,“其實這件事情不是他們求我去做,而是我自己主動要求的。”
白雪歪著腦袋,沒急著發表意見,只攤開手心,問道:“吃不吃綠豆糕?佳酥齋做的,一月只出十八盒,皇帝有時候都吃不上呢。”
“那白姑娘是怎麼吃得上呢?”陸青鳴從他手裡捏起一塊糕點,放在嘴裡。
糕點甜軟,有些。粘牙
白雪仰起頭笑笑:“洛陽城裡就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
“所以這件事,換做是你也會應下來的?”
白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城中貴族欺壓平民已久,你見到的不過九牛一毛,有人已經習以為常,有人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
“雖千萬人,吾往矣。”
白雪從袖口裡掏出一張白絲帕,擦拭嘴角的殘渣,一臉認真地問陸青鳴:“想這麼做?”
“我有一石二鳥之計。”
“廢話少說。”白雪翻了個白眼,“你怎麼跟你師父一樣,磨磨唧唧的?”
“嘿嘿。”陸青鳴撓撓後腦勺,靠近白雪,小聲說,“若要真正打擊城裡貴族,威懾他們,非要下一番狠功夫,說不定還會跟左將軍槓上,我以為喜旺叔一行人本就是貴族的眼中釘,極易被嫁禍,所以我讓呂一賓帶人到孟津縣衙門做事,好讓他們自證清白,等於是讓貴族們知道,幹這件事的另有其人。”
“就不怕懷疑到你頭上?引火上身?”
“我自有辦法,不過……”陸青鳴又笑,笑容裡不免有幾分討好,“還需有勞白姑娘同我演一場戲。”
白雪雙手撐臉,盯著對面牆上的一塊斑點,眨巴著大眼睛:“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肯定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白姑娘可真是聰慧過人啊!”陸青鳴豎起大拇指。
白雪起身,道:“那好,長平讓門下弟子都出城了,我們也去演一下,免得江元吃不好睡不好。”
“不急!”陸青鳴不慌不忙地掃去膝上衣襬的殘渣,“等雨停了再去吧!”
白雪抬頭看一下頂上的晴空,幾朵稀薄的白雲緩緩飄過來。湛藍的天空堪比盛夏,看不出有下雨的跡象,連半點飄雨的徵兆都沒有。
她皺起鼻子,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目光移向牆頂,低聲罵道:“小神棍,哪裡來的雨?”
“會有雨的。”陸青鳴笑笑,也站起來,拍去屁股上的灰塵,朝院門裡走進一步。
他才躲到門簷下,周圍就傳來稀稀疏疏的響聲。
有什麼東西砸在青石板上,擊出清脆的鳴響。
等人仔細去聽時,“嘩啦啦”的雨聲如密集的鼓點。
下雨了,豆大的雨點從晴空裡降下,砸在石階上,散作一朵朵銀白的花朵。
晴空依舊,只是降下雨點,地上很快溼潤起來,氣溫也降下幾分。
白雪懊惱地縮到陸青鳴一旁,搓著手,埋怨地掃了少年一眼,小聲抱怨道:“晴天下雨,準沒好事。”
“白姑娘此言差矣!”陸青鳴氣定神閒地糾正她的觀點,“師尊總是說,聽雨實乃一種宣洩,看雨更是一種解壓,世間萬物萬景,並不取決於世界,而是取決於你。”
“切,本姑娘平生最煩文縐縐的廢話。”白雪撐開油紙傘,走進雨幕裡。
陸青鳴也冒雨跟在她身後。
突如其來的陣雨讓太華街的人亂了陣腳,他們爭相奔走,慌忙收拾行當,把自家物什往屋裡堆,還有個肥頭大耳的掌櫃不小心摔了一腳,引起幾個路人一陣鬨笑。
街頭茶館那邊倒是聚滿了人,都是進去躲雨的,大家或站或坐,咒罵鬼天氣。
看到在雨中漫步的二人,他們當是神經病,交頭接耳議論一番。
從太華街道到北城門口,對雨中二人指指點點的不在少數。
陸青鳴並不在意,反而覺得心中無比暢快。
雨水洗刷他的臉,打溼他的頭髮和衣裳,溼氣更是緊緊裹在他身上。
走在他前面的白雪壓低了油紙傘,使人看不到她的面容。
試想一下:晴天下雨,一女的撐傘走在前面,不見真容,一男的公然違反“限鐵令”,手提一把赤紅長劍跟在她身後,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好惹的主兒。
把守在北城門口的官兵覺得他們腦子不太正常,沒有多問,直接放行了。
兩人穿過城門口,沿著馳道往北面走。
雨霧瀰漫,守城官兵很快就看不清他們的身影。
但陸青鳴能察覺到,透過朦朧雨霧,北城門樓上有幾雙眼睛一直盯著自己。
道士桫欏撐著一把傘,站在師父長平身後。
風吹雨打,他的雙眼被雨水潤溼,好像還進了沙子,癢得很,桫欏忍住去揉眼睛的衝動,使盡眨眼,擠出一些液體,才好上一些,他定在原地,身體卻被凍得一陣陣顫抖。
站在他身前的兩個男人面向斜斜打來的雨點,一臉平靜,只是那張平靜的臉上,分明有止不住的喜悅。
已經完全看不見馳道上的兩人了,桫欏才歪著腦袋,斗膽問道:“師父,那二人真離開洛陽了嗎?”
“未必。”身披紅甲的胖統領悶聲悶氣地回了一句。
他轉身,伸出手,後方一個頭戴方帽的青衣畫師即刻遞上兩幅畫像。
畫師是洛陽城裡頗有名氣的方道子,畫工精湛,落筆細膩,一眼就能看出兩幅畫像是方才從樓下經過的少年和少女。
胖統領招了招手,另有一個士兵上前,彎著腰,垂著頭,站在大雨中待命。
“各抄三十份,發往八道城門,讓他們晝夜巡視,見著畫上二人,立馬向我報告。”
“屬下領命。”士兵雙手接過畫像,帶上畫師下了城樓。
龐統看一眼馳道,回頭面向長平,輕聲問道:“道長,您怎麼看?”
長平伸手去接天上雨水,摩挲拇指,輕笑聲道:“龐統領不必擔憂,九尾天狐本就不是洛陽之物,少年也是路過此地罷了,貧道以為他們一走,定不再回來。”
“道長有幾成把握?”龐統領的語氣,並不信服。
長平走到城牆壘堡裡,撿一把鬆垮垮的黑椅子坐下,高聲應道:“十成!”
桫欏收了傘,跟進去,替師父倒下一碗熱茶。
龐統領還在外面,隔著呼嘯的風聲追問道:“為何?”
“龐統領並非修道之人,所以不知這洛陽風水的奇特之處。”長平喝了一口茶,等龐統領在自己身前椅子上落座,他才笑道,“此地既為天子居所,必是龍脈所在,神明庇佑之地。常人若能在龍脈附近尋一風水寶地,葬下祖先棺木,順應時運,將來必定仕途通暢,飛黃騰達,福佑子孫後代。若是修道之人住在城裡,藉此靈氣,可助長修為,一日有一月之功效。便是一般妖靈,也有益於精元蓄養。”
“我是一介武夫,聽不懂你的話。”
“簡單說來,大運流轉之時,天地交泰之日,城中生靈氣場氣運都會隨之改變,與風水相沖,則時運不濟,難成正果。相順,則有望一日得道。”
龐統領一聽,更加不解:“既然如此,那二人為何要離開此等修行寶地?”
“因為九尾天狐是上古遺留下來的妖物,與神同代,本來實力尚佳,比肩天神,可惜她不知怎麼回事,沒有承繼先祖遺力,還與此地風水相沖,備受風水所蝕,所以久居洛陽不僅會遭受神明的阻礙,修為大減,甚至有喪命的可能。”
“狐狸說得過去,可是那男孩,也是上古遺留下來的妖?”
長平搖頭:“至於那個男孩,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不像是妖,卻也不像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