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百鬼夜行（十八）
她背過身去的時候，陸青鳴悄然跳上房梁，以極快的速度翻到屋簷上。
江璃自然不會完全信任他。
他的話在江璃聽來如同玩笑，之所以出手，不過是想趁此機會打長平的臉而已。
江璃猜少年沒走，便站在走廊裡輕聲說道：“長平也會赴宴，你若是夠膽，只管前去書房。”
陸青鳴不語，待江璃的腳步遠去，他再弓著身子爬到屋脊上。
本來他對江璃的話同樣半信半疑。
試問這世上，有誰會把自家秘密披露給外人？況且府上有妖，左將軍也絕非善類，若外人真是除魔衛道之士，對家人和家族名譽來說，可謂是一個潛在隱患，這一點江璃心知肚明。
所以江璃的話不能全信。
疑似之間，臥在房簷上的陸青鳴聽到她的囑咐，也漸漸放下心來。
江璃亦會秘法，會是何人所授呢？
應該不是長平等人。
她又為何助我？
莫不是她對左將軍的所作所為深感厭惡、故而大義滅親？
陸青鳴不明白具體緣由，只暫時信了她的話。
因為方才被妖道長平一嚇，他忘了大堂的位置。現在放眼望去，整個將軍府盡是一模一樣伸出的屋簷、稍有反曲的屋面和微微起翹的屋角。特別是頂上的琉璃瓦片，最具迷惑性，看得他眼花繚亂，不說大堂和書房的位置，就連廚房也找不著了。
陸青鳴坐在屋脊上，並不著急。
估計樂叔還有幾道菜沒做好，等樂叔送菜過來，自己尾隨而至，鑽進書房，再去探大堂裡的虛實也不遲。
他隱去身形，後院甲兵和道士都不曾發現他，他便放心大膽地傾聽走廊裡的腳步聲。
沉重有力的是甲兵，稍微輕盈的是道士，急急忙忙的是雜役和丫鬟。
不同的腳步聲傳來兩遍，唯獨沒有樂叔。
陸青鳴感到分外惆悵，以雙手撐臉，窮極無聊地望向天邊。
正是日落西山，紅霞蔓及半邊天，把天空織成美麗的錦緞，可真是一幅綺麗的美景，可惜紅霞很快變淡，寒冷的夜風把天邊最後一抹霞光吹散，只留下一大片昏暗的空白。
時間諸多事，一如晚霞，看似美好，卻永遠不會永恆。
他心想，若是有人相伴同看晚霞，想必也是一件絕好的事。
不知怎的，少年的腦海裡居然現出白雪的身影。
似是為了回應他的念想，他耳邊傳來白雪的聲音。
“怎麼樣，將軍小姐不只人長得貌美如花，心也善得像個菩薩吧？”
“只是不知世事罷了。”陸青鳴下意識地應答一句。
“那你以為江大小姐如何？”
“如何？”陸青鳴幡然醒悟，一轉頭，看到白雪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就坐在自己身旁。
“你……”陸青鳴驚得像半截木頭，愣愣地戳在那兒。
白雪連忙捂住他的嘴，生怕他亂叫。
陸青鳴伸手比了個瞭解的手勢。
白雪松開手，面朝西邊笑道：“呆子，方才你在想什麼？”
“什麼想什麼？”陸青鳴墮雲霧中，不明白少女的意思。
“我見你一臉出神地看著晚霞，所以猜你必定有所思、所想咯。”
“沒想，什麼也沒想。”
白雪笑了一聲：“我可不是江大小姐，沒那麼好騙。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想起我來了？”
“姑娘這話說的，這……哪兒跟哪兒呀？”陸青鳴慌不擇言，不敢看少女的臉。
“嘖嘖嘖，你這是第一次下山，下山以來一直跟在項松陽左右，加上前十幾年裡不出天墟宗半步，天墟宗裡又只有幾個糟老頭子，所以如此說來，本姑娘是第一個同你一道看過日出的，對不對？見到如此絕美的晚景，你豈有不念起我的道理？”
她說的不錯，可陸青鳴不願就此承認，連連搖頭，矢口否認道：“與人同看日出日落這種事情，都不知經歷過十幾次了。”
“縱你閱人何其多，應也無人似我。”
陸青鳴不敢去看她，默不作聲地看夜幕降下。
他的那點小心思，白雪還不拿捏得死死的？
恰時，白雪聽到身下有人路過，一句話化解了少年的尷尬。
“晚宴開始了，我帶你去書房。”
陸青鳴想問她是怎麼知道書房一事的，白雪踩在琉璃瓦片上，健步如飛，邊走邊說：“方才你與江大小姐的對話，我聽得一清二楚，哦，對了，還有那個道士，我也知他是天狗一族。”
“為何他會出現在這將軍府上？”
“你應該問，為何他會與天一宗一道，天一宗為何會容忍一介妖物身居教中高位？”
“難道姑娘已經有頭緒了？”
白雪搖頭：“我進來也沒多久，打探到的訊息不多，只知道近日裡左將軍江元正在廣招奇人異士，天一宗，長門僧，盡收麾下。更奇怪的是那天狗一族的長平也在天一宗裡，還被列為三大教宗之一，實在教我迷惑。”
“你很早就知道長平在天一宗裡？”
“不只是他，洛陽城裡人妖混雜，許多修道門派暗地裡都與妖靈勾結。”
“如此看來，洛陽城還真是個大染缸啊！”
“當下要緊的是摸清江元的底細。他網羅這麼多修道人士，必定會有一番大動作。”
陸青鳴也這麼認為。
他跟著白雪落到一廂房之後。
左右無人，白雪直接推開後窗，一步跳進去。
書房裡靜悄悄的，除了八排兩人高的書架外，還有兩副桌椅，一副桌椅臨窗，椅子高腳紅漆，桌長八尺，寬五尺，檀香木材質，上擺文房四寶，鎮紙下壓一張宣紙，紙上寫有一個大大的“將”字，邊上有燭臺，書房正中還有一小水池，池中有幾尾金魚。
除此之外，整個書房裡再無其他裝飾。
若只是從書房佈局來看，這左將軍也是個喜好書香之人，陸青鳴流連在書架裡，對書架上的書很感興趣。
白雪回頭輕聲喚了他一聲。
兩人摸到一張書櫃後面。
那書櫃的位置有些蹊蹺，靠著牆壁，一排排書堆得整整齊齊，
陸青鳴移開書櫃，一扇門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看來江璃所言不假，書房當真與大堂連通。
白雪朝門窗吹了一口氣，窗戶紙消失，大堂呈現在他們面前。
只見一張黑漆大圓桌擺在大堂中間，一群人圍桌而坐。
一個身穿黑紫長袍、頭戴羽冠的中年男人坐於正席當上，左邊坐一個披甲戴胄的長鬚將士，右邊坐一個白衣書生。
長平等五名道士挨著長鬚將士依次坐下，三個頭戴斗笠的僧人坐於末席。
八個亭亭玉立的丫鬟站在他們身後，手捧酒壺。
大堂門開著，樂叔帶王明端菜上來。
紫袍男人看一眼桌上的十幾道菜，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諸位，菜齊了，輕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