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登山
夜色如墨，崎嶇的山道上，趙子文與羅青煙正艱難地向上攀爬。
陡峭的石階溼滑難行，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行程因此變得格外緩慢。
山勢愈發陡峭，趙子文駐足回望。
邯鄲城的萬家燈火已在腳下鋪展開去，宛如散落凡塵的星斗，在沉沉的夜色中閃爍著五彩的光華。
抬頭仰望，連綿的群山在朦朧的月色中顯露出龐大的輪廓，如同橫亙於天地間的巨大城垣，與大地同脈，與蒼穹等高，一股蒼茫雄渾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他未曾料到這山路竟如此艱難，自午後出發，直至日落西山，耗費了數個時辰，竟只爬到半山腰。
心中不免鬱悶，看這情形，今夜怕是真要在這荒山野嶺露宿了……
萬籟俱寂，唯有夜風偶爾掠過林海，送來陣陣低沉的松濤。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兩人踏在石階上的腳步聲，以及因長久攀爬而難以抑制的輕微喘息。
淡淡的月光灑下，勾勒出前方羅青煙清冷而專注的背影。
她身姿輕盈，白衣在夜風中微微拂動，步履間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整個人彷彿融入這幽寂的山色之中，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超脫凡塵的韻致。
趙子文深吸一口微涼的空氣，壓下心中一絲莫名的悸動。
這位羅姐姐雖已年過三十，卻依舊清麗絕俗，歲月彷彿格外眷顧，未曾在她身上留下過多痕跡，只沉澱下一種沉靜內斂的風華。
“羅姐姐，這桃花谷，究竟還有多遠？”
他停下腳步，抹了把額角的細汗，忍不住問道。
羅青煙聞聲，微微側過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玉顏，月光下更顯清冷，語氣依舊平淡無波：“翻過這座山，便是了。”
趙子文聞言，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這話您都說過三回了！”
“怎麼，歸心似箭了？”羅青煙也停下腳步，稍作歇息，冰冷的眸子轉向他。
“趙府裡還有大小姐和夏萍兩個‘醋罈子’候著，我能不心急嗎？”
趙子文小聲嘟囔著，帶著幾分誇張的委屈。
實則他更擔憂林夢菲與凌兒的訊息。
他已將尋人之事託付給了田虎大將軍，令其麾下將士廣佈眼線。
若自己此時失了蹤影，萬一有了線索，豈非延誤？
羅青煙靜立於山腰一棵虯勁的古松旁，白衣勝雪，長裙曳地，秀髮如瀑垂落。
她輕哼一聲，語氣帶著慣常的疏離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你這花心的小滑頭，怕是心裡念著趙府的哪位紅顏吧？”
“瞧您說的，”趙子文嘿嘿一笑，望著月下仙子般的身影，語氣半真半假，“能與羅仙子同行，山風明月皆是良伴，哪裡還容得下旁的雜念？”
此刻身處山腰絕壁，舉目四望，周圍雲霧繚繞的群峰皆在腳下匍匐，頓生“一覽眾山小”的磅礴豪情。
遠山近嶺如波濤般奔湧入眼底，天地彷彿盡在掌握。
東方天際，皎潔的月輪在浮雲間穿行，灑下薄紗般朦朧柔和的清輝。
羅青煙本在靜賞這空靈夜景，聽得他這半是調笑半是恭維的話語，心頭微惱，俏臉一寒，嬌叱道：“好個無賴！竟敢如此輕佻於我……你站住！”
“不跑等著捱揍麼？”趙子文反應奇快，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般躥向前方更高的石階。
羅青煙望著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氣得玉頰飛紅，可那倉促滑稽的模樣又讓她有些啼笑皆非。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將目光投向遠方層疊的山巒。
夜風凜冽，吹動她的髮絲與衣袂，彷彿要帶著她乘風而去。
那點被撩撥起的無名火氣，在這浩渺天地與徹骨寒風中，漸漸歸於沉寂。
“不可因這小賊亂了多年修持的清淨心。”羅青煙心中默唸，面容重又恢復那萬年寒冰般的平靜，彷彿方才那一瞬的波瀾從未發生。
當兩人終於登上峰頂時，月光似乎更加澄澈通明。
雖仍有薄霧輕攏，但山巔的輪廓已清晰可辨。
趙子文站在峰頂邊緣，回望下方仍在石階上穩步前行的羅青煙，只覺渾身筋骨都叫囂著疲憊。
他未曾料到，抵達此地竟需接連翻越數座險峰，整整一夜，幾乎都在無休止的攀爬與短暫的喘息中度過。
“羅姐姐，這回……總該到了吧？”他累得連手指都不想動彈，倚靠在一棵飽經風霜的古柏樹幹上，氣息微喘地問道。
藉著皎潔的月色，羅青煙也覺一夜跋涉頗耗心神，只是她向來內斂，面上不露分毫。
她靜靜立於趙子文數步之外，遙望著深邃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山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呼嘯而過，萬籟俱寂，兩人相對無言，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趙子文悄悄打量羅青煙的神色，只見她眉目沉靜，那張清麗絕倫的容顏在月色下如同冰雕玉琢，看不出絲毫情緒波瀾。
夜露深重，細密的水珠凝結在羅青煙如墨的髮鬢和晶瑩的耳垂上，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閃爍著剔透的微光。
她素手纖纖，白衣在風中輕揚，髮絲隨風舞動，宛如月宮仙子謫落凡塵，那股不染塵埃的清冷氣質，讓趙子文一時也有些失神。
“在此歇息片刻。待天色微明，便入桃花谷。”羅青煙的聲音在清寒的空氣中響起，如同冰玉相擊，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月光下，她的神色愈發顯得冰冷疏離。
趙子文自然識趣，不願再招惹這位功力深不可測的“白髮魔女”，唯恐她此刻便發作。
他點點頭，將沉重的虎頭槍倚在古柏旁，靠著樹幹，疲憊如潮水般湧來，竟沉沉地睡了過去。
若非二人皆是身手不凡、內力深厚之輩，也難以在近乎一整夜的持續攀登中，最終抵達這最高峰頂。
羅青煙則依舊佇立原地，凝望著浩瀚星河，眸中清冷，毫無睡意。
時間悄然流逝。
東方天際，幾抹灰暗的浮雲中，悄然透出一縷薄紗般柔和朦朧的晨光。
這微光不斷升騰、擴散，上方的雲層漸漸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橘紅，將原本灰暗的雲霧暈染成柔和的乳白。
隨著那紅色越來越深、範圍越來越廣，整個東方天際都被渲染成一片濃烈而溫暖的橙紅。
猛然間，彷彿有一雙無形的巨手驟然拉開了天邊的帷幕！
一個比朝霞更紅、更亮、更熾熱的巨大火球，帶著無法言喻的生命力，探出了一道熾熱的圓弧邊緣，繼而緩緩地、堅定地向上攀升！
溫暖的霞光穿透薄霧，輕柔地灑在趙子文的臉上，驅散了夜露的寒意。
他身體健碩，若非如此，恐怕也難耐這高山的夜寒。
他悠悠轉醒，伸了個懶腰，恰好望見東面那噴薄而出的壯麗景象，嘴角不由泛起一絲笑意：“嘿，打個小盹兒，倒是有幸撞見日出了！”
羅青煙依然靜立在峰頂最前端，凝望著那天地間最壯美的誕生。
晨光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輪廓——晶瑩的耳垂，白皙修長的頸項，在初升朝陽的映襯下，與這天地初開的磅礴畫卷融為一體，和諧得令人屏息。
巨大的“火球”持續上升，不知是光影的錯覺還是大地最後的挽留，在它徹底躍離地平線的一剎那，圓弧的底部彷彿拖曳著一根系於大地的、粗壯耀眼的金紅色緞帶。
隨著朝陽不斷升高，那根輝煌的“緞帶”也越收越細，最終悄然斷裂，讓那渾圓、熾烈、煥發著無限生機的太陽，毫無保留地將它的萬丈光芒灑向人間。
這一刻，趙子文才真正領悟到，為何世人皆以登高山觀日出為畢生幸事與莫大榮耀——不經歷這漫漫長夜的艱辛跋涉，不忍受這刺骨寒風的磨礪，又怎能親見這超越言語的天地奇觀？
這震撼心靈的絕妙畫卷，註定只為勇毅的攀登者所獨享。
“走吧……”
羅青煙望著那已完全升起的朝陽，眸中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複雜情緒，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她不再多言，轉身便率先沿著另一側的山坡，向山下走去。
趙子文不知這位性情莫測的閣主為何突然流露感傷，也無暇細究。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重新將那柄沉重的虎頭槍負在背上，不緊不慢地跟上羅青煙清冷的白色身影。
沿著山坡下行，未走多久，眼前豁然開朗，真可謂“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見遠處的澧水河畔，豁然出現一片廣袤無垠的桃林，鬱鬱蔥蔥，生機盎然，一直綿延至視線盡頭。
此時正值春日最醉人的時節，滿谷桃花競相綻放，粉浪翻湧，妖冶爛漫，馥郁的馨香隨風瀰漫開來，沁人心脾。
終於尋到了這傳說中的桃花谷！
趙子文精神一振，加快腳步來到桃林邊緣。
眼前花海如潮，層層疊疊，密密匝匝綴滿枝頭，遠望如一片緋紅的輕雲飄落山間。
偶有幾株花枝疏朗的桃樹點綴其間，反倒為這濃墨重彩的花海增添了幾分靈動氣韻。
和著山谷清晨特有的溼潤氣息與薄薄晨霧，整片桃林彷彿籠罩在一層淡紫色的煙霞之中，朦朧了天地的界限。
微風徐來，那青靄與紫煙隨之輕盈流轉、變幻不定，美不勝收。
即便是清冷如羅青煙，此刻也不由得駐足，深深呼吸著這瀰漫天地的芬芳，感受著和煦的晨風拂過花海，蕩起陣陣粉色的漣漪，那醉人的馨香彷彿直透心脾。
趙子文的目光越過這片令人心醉的桃花林，投向谷底更深處。
就在這一瞥之間，他心中驟然一驚！
只見桃花林下的谷地中央，竟是一片極為開闊的空地。
而空地上，赫然矗立著一片規模宏大的建築群！
飛簷斗拱，層樓疊榭，瓊樓玉宇鱗次櫛比，其巍峨壯麗之勢，竟隱隱可與皇城宮闕相媲美！
“這便是……楚王舊邸？”
趙子文心中震撼，難以置信。在這群山環抱的隱秘深谷之中，建造如此規模的府邸，耗費的人力物力簡直難以想象。
這恐怕是數代楚王累積的驚人財富與權勢的具現。
“暗劍閣竟藏於如此洞天福地……”
羅青煙眼中亦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與瞭然，但面上依舊維持著那份慣有的淡然，聲音平靜無波。
晨光熹微，霞光萬道。
整個楚王府被四周起伏的群峰溫柔環抱，峰頂雲霧如海，濤生濤滅，使得那巍峨的殿宇樓閣在縹緲的薄霧間若隱若現，平添幾分神秘。
但這繚繞的雲霧，絲毫未能阻擋二人銳利的目光，反而更襯出這深山宮闕的恢弘氣勢與遺世獨立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