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女軍師
趙子文方才心中鬱結難舒，那句“花前月下好辦事”不過是掩飾低落情緒的隨口之言。
蘇婉柔自然無法窺見他內心的波瀾。
他迅速收斂心神，換上慣常的從容笑容，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不知蘇小姐特意尋我，所問何事？”
蘇婉柔並未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辭。
她緩緩抬起那張嬌媚與知性並存的容顏，目光落在趙子文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和深深的憂慮：“安寧她……變了。變得異常沉默寡言，往日的活潑潑辣蕩然無存，如今連我……都不願多理會了。”
遭受如此鉅變，性情若還能如常才是怪事。
趙子文心中瞭然，面上卻恰到好處地掠過一絲憂色，隨即又被濃重的驚訝取代：“這……不會吧？安寧郡主向來是……嗯，性情率真，怎會突然變得如此寡言少語？”
他刻意用了“率真”一詞，代替了“潑辣刁蠻”。
蘇婉柔見他神色愕然，不似作偽，心中疑慮稍減，輕嘆一聲，道：“自那日從八皇子府邸歸來後，她便判若兩人。懷王殿下為此憂心如焚，多方延醫問藥卻不見起色。趙大人……當真不知其中緣由麼？”
她的目光雖溫婉，卻隱含銳利，彷彿要穿透趙子文的表象。
趙子文心中微凜。
他深知蘇婉柔心思玲瓏剔透，已然將安寧的劇變與八皇子府那日的風波聯絡起來。
畢竟，安寧離府前曾揚言要“教訓”趙大人，此事蘇婉柔定有耳聞。這蘇才女，洞察力委實驚人。
感受到蘇婉柔那彷彿能洞悉人心的審視目光，趙子文只覺得後背微涼。
他面上依舊維持著那份恰到好處的困惑，彷彿對此事毫不知情，繼續裝傻充愣道：“蘇小姐所言，在下委實不明。郡主性情驟變，或許……是聽聞了皇上欲下旨令其遠嫁匈奴的訊息，憂思過度所致？”
他故意丟擲這個重磅訊息，一來此事即將公開，不算洩密；二來正好可以轉移蘇婉柔的注意力，掩蓋八皇子府那樁隱秘。
“什麼？！”
蘇婉柔果然被這訊息震住，美眸瞬間睜大，難以置信地低呼，“皇上……當真要下此旨意？！”
她顯然從父親蘇太師那裡聽過風聲，卻未料聖意已決，旨意竟已擬好。
趙子文沉重地點點頭，確認道：“確鑿無疑。聖旨已擬定，並轉呈至中書省……”
“怪不得安寧如此消沉……”
蘇婉柔喃喃道，眼中滿是痛惜，但她的思維並未因此停滯，反而立刻捕捉到一絲疑點，“可中書省乃機要重地，旨意內容嚴密，安寧她……又如何能這麼快得知確切訊息？”
她的目光再次銳利起來，帶著探究的意味。
趙子文暗叫厲害。
這蘇婉柔果然心思縝密，步步緊逼。
他連忙打個哈哈，試圖圓過去：“這……想必是懷王殿下愛女心切，宮中或有訊息靈通之人提前告知了殿下，殿下又轉告了郡主？蘇小姐不也提前知曉了風聲麼？”
“或許……是吧。”
蘇婉柔神色更顯黯然，接受了這個解釋，卻又帶著深深的無力感看向趙子文，“難道……趙大人也無法幫一幫安寧麼？”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懇求。
趙子文心中苦笑。
這蘇婉柔果然明察秋毫，竟猜到自己可能並非完全置身事外。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半真半假地解釋道：“蘇小姐有所不知，在下本心亦不願安寧郡主遠嫁異域，此不僅有損我大荊天威，更非長久之策。奈何……皇上對此事心意已決，甚至特下口諭至中書省，嚴令在下不得以宰相身份干預此事，一切需依中書省眾臣‘公議’而定。”
“公議？”
蘇婉柔敏銳地抓住了關鍵，“那中書省眾臣……是何意見？”她的聲音帶著急切。
趙子文深深吸了口氣，語氣沉重：“安王與蘇太師兩派官員……佔絕大多數，皆……附議和親之策。”
他省略了那些官員的具體名姓，只點明瞭派系力量對比。
出乎趙子文意料，蘇婉柔並未如尋常女子般急得落淚，只是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螓首低垂，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月光灑在她身上，勾勒出單薄而沉重的輪廓。
良久，她才發出一聲飽含無奈與悲涼的嘆息：“生於帝王家……便如同困於金絲籠中的雀鳥，看似尊貴，實則……身不由己之事，十之八九。”
這聲嘆息，道盡了權力漩渦中人的宿命與悲哀。
趙子文見她如此冷靜透徹，心中竟升起一絲希望。
或許這位才智過人的蘇才女，能想出破局之法？
他試探著問道：“蘇小姐見事通透，不知……可有何良策，能助安寧郡主脫此困厄？”
蘇婉柔聞言，嬌軀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震，抬眼看向趙子文，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她心中疑竇頓生：這位趙大人素來與安寧勢同水火，此刻為何如此熱切地想要幫助安寧？
這動機……著實耐人尋味。
蘇婉柔那彷彿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趙子文臉上，讓他頗感不自在，老臉微熱。
他連忙輕咳一聲，再次祭出“為國為民”的大旗，掩飾道：“咳，蘇小姐莫要多心。在下所思，皆為國事。將郡主遠嫁匈奴，無異於飲鴆止渴，徒增蠻夷輕視我大荊之心。此等賠本買賣，身為朝臣，豈能坐視？”
他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坦蕩而憂國憂民。
“然而皇上……只求這‘一時’的喘息之機。”
蘇婉柔目光越過趙子文，投向幽暗的花園深處，彷彿穿透了眼前的夜色，看到了朝堂上冷酷的博弈，“安王一派，必會藉此良機落井下石，痛打懷王。此旨意……已成定局。縱使趙大人與懷王殿下聯手，在皇命與兩派合力之下，亦是……蚍蜉撼樹，徒勞無功。”
她的分析冷靜而殘酷，卻直指核心，將局勢剖析得淋漓盡致。
趙子文聽得心中暗驚，看向蘇婉柔的目光充滿了真正的欽佩。
這位蘇才女，身處閨閣，竟對朝堂風雲、權力傾軋洞若觀火。
寥寥數語，便將此事的死結、各方的盤算以及破局的渺茫，說得一清二楚。
其智謀之深，眼光之毒，簡直堪比運籌帷幄的女軍師！
若她身為男子，立於朝堂之上，其成就恐怕……
趙子文思緒飄遠，看著眼前這位在月色下更顯丰姿綽約、氣質卓然的女子，一個念頭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若能得此賢內助，為自己出謀劃策……
“趙大人？”
蘇婉柔見他眼神發直，望著自己出神，不由得輕聲喚道，“您在想什麼？”
“提親……哦，不是！”
正沉浸在思緒中的趙子文被驚醒，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頓時冷汗涔涔，心中懊惱不已，連忙掩飾道，“蘇小姐方才所言鞭辟入裡，在下是在思索對策……請繼續。”
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提親？！”
這兩個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在蘇婉柔心中激起千層浪。
這是她最熟悉也最敏感的詞眼！
剎那間，她只覺得臉頰滾燙，連晶瑩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緋紅。
在朦朧的月色映襯下，她高挑曼妙、成熟如蜜桃般誘人的身姿，彷彿籠上了一層惑人的光暈。
趙子文看得心頭一跳，連忙移開視線，暗罵自己定力不足。
蘇婉柔清晰地感受到趙子文那瞬間熾熱的目光，羞窘之下，螓首垂得更低。
她強自鎮定，掩飾著慌亂的心跳，將話題拉回正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趙大人……事已至此，您……可還有他法？”
趙子文從尷尬中回神，想起眼前困局，不由得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語氣帶著深深的無力感：“正如蘇小姐所言，此局……環環相扣，死結難解。眼下……確無萬全之策。只能……靜觀其變，再尋轉機了。”
“也只好如此……”蘇婉柔神色悽然，眼中泛起晶瑩的淚光，聲音輕柔卻充滿疼惜，“這幾日，安寧她……日日都去王妃娘娘的墓前枯坐守候，書院也不去了。從日出到日落，不吃不喝……任誰勸說都無用。那模樣……看得人揪心……”
她彷彿看到了安寧形單影隻、失魂落魄坐在墓碑前的身影。
趙子文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他彷彿也看到了那雙空洞絕望、毫無生氣的眼眸。那份源於自己的、沉重的負罪感再次洶湧而來。
罷了！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然，鄭重道：“蘇小姐放心，我趙子文……必當竭盡全力，護安寧郡主周全！”
無論那潛在的威脅如何，此刻，他只想彌補，只想阻止這場悲劇。
蘇婉柔聞言，心中稍慰，對著趙子文盈盈一禮：“如此，婉柔便代安寧，先行謝過趙大人高義。只盼……安寧能度過此劫，否則這京中……我便連一個能說說知心話的姐妹也無了。”
語氣中帶著深深的孤寂。
趙子文見她神情落寞，心中一動，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蘇小姐何必感傷？若覺煩悶，儘可來趙府走動。內子雨晴，還有夏萍那丫頭，想必都很樂意與蘇小姐敘話。便是……在下閒暇時，也願陪蘇小姐品茗論道，排解憂思。”
他努力讓語氣顯得真誠而自然。
“品茗論道？”
蘇婉柔腦中瞬間閃過與此人相處的種種畫面——燈會那夜混亂中的親密接觸、被他言語“輕薄”的窘迫……
每一次似乎都伴隨著難以言喻的羞人境遇！
那些回憶讓她心頭狂跳，呼吸都急促起來，哪裡還敢應承
。她慌忙轉過身，聲音帶著明顯的慌亂：“趙大人！天色……天色確已不早，婉柔……這就告辭了！”話音未落，便急急邁步，只想儘快逃離這讓她心緒不寧的庭院和……人。
此時夜色已深，月華如水，靜靜流淌在趙府的花園中。
兩人站立在一株蒼勁的古柏之下，月光透過繁密的枝葉縫隙，在青石小徑上灑下點點搖曳的光斑，倒也清幽雅緻。
“蘇小姐，更深露重，不如讓在下送你一程？”趙子文見她倉促要走，出於禮節，連忙道。
“不……不必了！”
蘇婉柔心中警鈴大作。
孤男寡女深夜同行？若被好事者瞧見，那還了得！
她幾乎是失聲驚呼，隨即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更是羞窘難當，腳下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幾分，只想立刻消失在夜色裡。
“嗤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刺耳聲響，突兀地打破了花園的寧靜！
就在蘇婉柔慌亂前行，剛走出幾步遠時，她曳地的長裙一角，不慎被花叢中斜逸出的一根堅韌老藤死死勾住！
伴隨著她前行的力道，那華貴的絲綢裙襬，竟被硬生生撕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正準備去用晚膳的趙子文聞聲愕然望去。只見月光下，蘇婉柔那被撕裂的裙襬處，赫然裸露出一大片細膩的肌膚！
蘇婉柔瞬間察覺到趙子文目光的異樣和他驟然停滯的動作。
她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
“啊——！！！”
一聲驚恐羞憤到極致的尖叫，猛地劃破了趙府的夜空！
趙子文只覺得頭皮發麻，心中叫苦不迭：老天！這算什麼事？！
這要是被人聽見，再看到蘇小姐這衣衫破裂的模樣……
自己這“調戲太師之女”的罪名，怕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