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刷牙
踏入新月樓，首先映入眼簾的並非想象中的喧囂浮華，而是一條曲折幽深的迴廊。
廊道兩側精心栽植著各式花卉草木，錯落有致地擺放著雅緻的盆景，藤蔓攀援，綠意盎然，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草木清香與泥土氣息。
若非事先知曉，置身其中，恍如誤入某位文士精心打理的私家園林，全然想不到這竟是邯鄲城中首屈一指的風月之地。
在兩名引路美婢的帶領下，趙子文與羅青煙穿行於這清幽的迴廊之中，腳步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又行約十數步，前方現出一座由各色鮮花纏繞編織而成的拱門。穿過花拱，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清雅別緻、燈火通明的大廳展現在眼前。
其設計之精巧令人歎為觀止：假山疊石玲瓏剔透，引活水潺潺成溪，溪上架設小巧拱橋，亭臺水榭點綴其間，竟是將江南園林的精華微縮於這樓宇之內！
趙子文心中暗贊工匠巧奪天工，同時也不得不再次感嘆：這楚升，當真是富可敵國，竟能在此等銷金窟中營造出如此一片鬧中取靜的世外桃源！
大廳中央，一張張紅木圓桌旁，賓客們推杯換盞，談笑風生。
佳餚美饌陳列桌上，更有鶯鶯燕燕相伴左右。
只是這旖旎風光之下，難免有些放浪形骸之舉。
只見一些公子哥兒左擁右抱，身旁的女子衣著輕薄豔麗，笑語喧譁間，難免春光乍洩，晃人眼目。
“公子，您是喜歡清靜的雅間，還是就坐在這熱鬧的大廳之中？”
引路的一位美婢停下腳步，巧笑倩兮地詢問道。
“要雅間做什麼！”
不等趙子文開口，扮作書童的羅青煙便搶先一步，聲音清冷地答道：“我們就在這大廳裡坐坐！”
這白髮魔女……到底誰才是主子？
趙子文心中無奈，此刻深入虎穴，實不宜與她爭執，只得暗自翻了個白眼，面上卻順從地點了點頭：“嗯，聽煙兒的，就坐大廳。”
美婢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目光在“少爺”和“書童”之間逡巡片刻。
這書童不僅僭越發言，竟還直呼其名？
當真是聞所未聞的膽大書童！
她心中嘀咕，面上卻不敢怠慢，連忙引著二人來到大廳一處相對僻靜的空桌旁落座。
待二人坐定，美婢輕輕擊掌三下。
掌聲剛落，便見兩位身著素雅白紗長裙的少女，彷彿從花木掩映的假山後、或是水榭的紗幔間輕盈步出，如同兩隻翩躚的白蝶，姿態曼妙，竟讓人一時難以察覺她們方才究竟隱匿於何處。
兩位少女正值妙齡，一者清麗婉約，眉目含情；一者嬌俏可人，顧盼生輝。
雖身處風塵，卻各有風姿，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種精心訓練過的雅緻。
趙子文心中暗贊楚升調教有方，面上卻立刻進入角色，眼中適時地流露出驚豔與欣賞之色——既然要扮演尋歡客，這表面的功夫自然要做足。
風月場中自有默契，彼此不問來處，只求一時歡愉。
兩位少女含笑盈盈，並未詢問趙子文名姓，便自然而然地在桌旁落座，一左一右伴在他身側。隨著她們落座，一股混合著脂粉與少女體香的幽淡氣息悄然襲來。
“好生伺候這位公子。”
美婢見人已到齊，低聲囑咐一句，便款款離去招呼其他客人。
兩位少女聞言，立刻展現出風塵女子的熱情與逢迎。
她們姿態親暱地微微向趙子文身側靠攏，巧笑嫣然，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撩人的春意。
其中一位更是伸出纖纖玉手，姿態優雅地捻起一塊切好的時令瓜果，親暱地遞到趙子文唇邊。
“可惡的登徒子！”
站在趙子文身後的羅青煙，將眼前這“主僕顛倒”又“活色生香”的一幕盡收眼底。她強忍著拂袖而去的衝動，冰冷的眸光死死釘在趙子文身上，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斥道：“這般作態……真不知凌兒看上了你哪一點！”
兩位少女熱情似火，依偎得極近，輕薄的紗衣下，溫軟的身軀幾乎貼在趙子文的手臂上。
她們櫻唇微啟，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嬌聲軟語地勸酒佈菜，極盡所能地營造著曖昧旖旎的氛圍。
趙子文只覺一股熱意悄然升騰，但他心智堅韌，立刻強行壓下。
然而，身處此境，若表現得太過拘謹或生澀，反易惹人生疑。
他心中暗道：逢場作戲，點到即止便好。
於是臉上笑容不變，也配合著做出一些風流公子應有的親暱姿態，或輕輕攬住遞水果少女的纖腰，或看似隨意地拍拍另一少女的肩頭，動作間帶著一種熟稔的從容，既不失禮數，又恰到好處地維持著尋歡客的形象。
他那恰到好處的親暱與若有似無的挑逗，竟讓兩位久經風月的少女也禁不住臉頰飛紅，媚眼如絲地看向這位手段“老道”的俊朗公子。
見這書童非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與那兩個狐媚子眉來眼去，羅青煙周身寒意更盛，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冰冷的字眼：“無恥之尤！”
“煙兒，”趙子文彷彿渾然不覺身後的殺氣，嘴角噙著一抹輕浮的笑意，頭也不回地吩咐道：“站了許久，想必也乏了。過來，給你家少爺我捏捏肩膀解解乏。”
“你也配？！”
羅青煙險些當場發作，強壓著怒火，冷冷地回絕道，更是對這輕佻的“煙兒”稱呼深惡痛絕，憤然別過臉去。
那兩位少女見狀，心中更是納罕不已。
這書童不僅膽大包天，竟還敢如此頂撞主人？
只是她們深諳察言觀色之道，不願壞了客人的興致，面上依舊巧笑嫣然，將疑惑藏在心底。
“嘖嘖，”趙子文目光掃過大廳內精雕細琢的樑柱、價值不菲的古玩擺設，以及那匠心獨運的園林小景，由衷地讚歎道：“這新月樓的東家，當真是財大氣粗！瞧瞧這氣派，這佈置，怕是皇宮內苑也不過如此了吧？”
“那是自然呀！”
兩位少女掩口輕笑，另一人又拈起一塊果品遞上，奉承道：“公子好眼力！誰不知咱們新月樓的東家富甲一方？這樓裡的每一處，可都是花了心思、用了真金白銀堆砌出來的呢。”
她們嘴上恭維，心中卻覺這公子所言不過是句人人皆知的廢話。
然而，趙子文這話落在羅青煙耳中，卻如同一個訊號。
她心神微凜，意識到自己此刻仍是“書童”身份，若連少爺這等無關緊要的吩咐都公然違抗，恐怕立刻就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
她暗自咬牙，心中將這“卑鄙”的書童罵了千百遍，腳下卻不得不挪動步子，走到趙子文身後。
一雙玉手搭上他的肩膀，開始“輕輕”揉捏。
“嘶……”趙子文瞬間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得肩上彷彿被兩把鐵鉗狠狠夾住，骨頭都快要被捏碎了！
他心中叫苦不迭：姑奶奶！是你逼我來這龍潭虎穴演戲的！我不表現得投入一點，怎麼取信於人？讓你捏個肩膀做做樣子，你倒好，直接下死手！這少爺當得……簡直是拿命在演！
“毛手毛腳的，一點力道都拿捏不準！”
趙子文強忍著劇痛，齜牙咧嘴地斥道：“一邊待著去，別在這兒礙手礙腳！”
羅青煙白皙的俏臉瞬間漲得通紅，一股磅礴的怒意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
若非身處險地，她早已一掌劈了過去！
她緊握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下那股暴走的衝動，冷哼一聲，腳步沉重地退回到原位，那冰冷的眼神足以將趙子文凍成冰雕。
趙子文感受到身後幾乎要將他洞穿的視線，心中卻是一陣莫名的暢快：哈哈，白髮魔女，你也有被逼得不得不低頭的時候！他竭力憋住笑意，黝黑的面龐因強忍而憋得有些發紅。
“聽說樓裡新近來了位清倌人，嗓音如空谷百靈，唱得一手絕妙好曲，不知今晚是否有幸能聆聽一曲？”
“討厭~公子就只惦記著新來的妹妹，把奴家都忘在腦後了麼？”
“哪裡哪裡，我的心肝寶貝兒，忘了誰也忘不了你啊！來，張嘴，嚐嚐這塊蜜瓜……”
鄰桌傳來公子與伴酒女子旁若無人的調笑之聲。
趙子文一邊與身旁的少女周旋，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整個大廳的佈局、往來的人流，試圖捕捉任何一絲可能的線索。
當聽到“新來的歌妓”幾個字時，他心中猛地一動，不禁回想起當初群芳閣那位同樣“新來”便攪動風雲的林夢菲。
莫非……這又是暗劍閣故技重施？
自從暗劍閣刺殺夏萍失敗後，群芳閣便如同人間蒸發，那千嬌百媚的林夢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子文並未過多在意她的去向，畢竟立場不同，那晚真正參與行動的殺手也並非她本人。
此刻聽聞又有“新來的歌妓”即將登臺，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警惕，同時也勾起了對群芳閣那個夜晚的模糊記憶，那抹狡黠靈動的身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公子……”身旁的少女見他似乎有些走神，嬌嗔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撅起鮮豔欲滴的櫻唇，“人家也要你喂嘛……”
趙子文瞬間回神，連忙拿起桌上的一塊甜瓜，不由分說地塞進少女口中，含糊道：“吃瓜，吃瓜，這瓜甜得很！”
“公子偏心！”另一側少女見狀，也立刻搖晃著他的手臂，撒嬌道：“我也要公子……餵我！”
趙子文如法炮製，端起酒杯遞到她唇邊，笑道：“來，喝酒！這酒也是上好的佳釀，莫要辜負了！”
…………
如此這般，兩位少女輪番撒嬌索吻，卻都被趙子文巧妙地用食物和酒水擋了回去。
站在一旁的羅青煙看得又好氣又好笑，若非場合不對，真想踹這滑頭書童一腳。
兩位少女見撒嬌不成，頓時委屈地嘟起了嘴，泫然欲泣地看著趙子文：“公子……您這般推拒，莫不是嫌棄奴家粗鄙，入不得您的眼？”
“怎麼會？”趙子文訕訕一笑，腦中急轉，隨口胡謅道：“這個……實在是……在下今日晨起未曾‘刷牙’，恐有濁氣，唐突了佳人，不若……改日？”
“刷牙？”兩位少女聽得面面相覷，滿臉疑惑，“公子說的……可是晨起未曾用楊柳枝‘漱齒’？”
當世之人，多以楊柳嫩枝浸泡後咬開纖維以清潔牙齒，謂之“漱齒”。
趙子文對此頗不習慣，一直沿用鹽水漱口的法子。他連忙順著話頭道：“正是此意！正是此意！”
兩位少女聞言，相互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促狹，隨即更加親暱地依偎過來，吐氣如蘭地嬌笑道：“公子真是體貼人兒~不過呀，奴家們……才不介意這些呢！”
說著，兩張如花笑靨又向他湊近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