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壞東西
整個滿覺隴的樹林在秋夜裡顯得格外空曠寂寥,只有風穿過枝葉發出的單調沙響。
趙子文的呼喊聲早已嘶啞,迴盪在林間,卻得不到半點回應,彷彿天地間只剩下他一人。
寒意漸濃,正是白暖夜涼的時節,夜風拂過,帶著刺骨的涼意。
想到夏雨晴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地在這荒郊野外度過寒夜,若是受了風寒……
趙子文心頭焦灼更甚,腳步愈發急促地在林間穿梭尋覓。
他幾乎尋遍了附近區域,心頭的失望如同沉重的鉛塊。
或許她根本未來此地?就在他幾乎絕望,準備黯然離去時,不遠處傳來一陣細微的、持續的“篤篤”聲。
心頭猛地一緊,他循聲望去。清冷的月光穿透稀疏的枝葉,灑落一片銀輝。
當看清那場景時,趙子文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直衝頭頂,肝膽俱裂!
只見那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倚靠在一棵粗壯的桂花樹下。
她手中緊握著一柄匕首,明晃晃的寒光在月色下閃爍,正一下下地、用力地……刺刻著樹幹!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執著。
“大小姐——!”
趙子文目眥欲裂,一股巨大的恐懼和心痛攫住了他,彷彿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
他什麼也顧不得,如同離弦之箭般衝了過去,只想奪下那柄危險的兇器!
“啊!”夏雨晴被身後驟然襲來的黑影驚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攥緊匕首,驚慌失措地反手向後刺去!
趙子文全副心神都在阻止她“自殘”,哪裡料到她會突然反擊?
倉促間只來得及側身一閃,“嗤啦”一聲,冰冷的鋒刃瞬間劃破了他手臂的衣袖,留下長長一道裂口,皮膚感受到一絲銳利的涼意。
“夏……文?”
藉著月光,夏雨晴終於看清了來人的面容,那張黝黑而此刻寫滿驚惶的臉。
她美眸中瞬間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隨即又被更深的委屈和怨恨淹沒,化作一聲驚訝的低呼。
趙子文根本無暇顧及手臂的刺痛,一把死死攥住她握著匕首的手腕,強行奪下,聲音因後怕而顫抖:“大小姐!你……你這是做什麼!再怎麼樣,也不能傷害自己啊!”
他眼中滿是痛惜與自責。
手中的匕首被奪走,夏雨晴積蓄已久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爆發出來。
“哇”的一聲,她失聲痛哭,所有的委屈、憤怒、傷心都找到了宣洩口。
她隨手抓起地上的一截枯枝,帶著哭腔,不管不顧地就向趙子文身上砸去:“打死你!打死你這個欺負人的壞東西!打死你這個沒良心的混蛋!”
“哎喲!”
趙子文見她情緒激動,生怕再刺激到她,順勢捂著被劃破衣袖的手臂,痛呼一聲,跌坐在地。
這聲痛呼果然奏效。
夏雨晴猛地頓住,這才想起剛才自己慌亂中刺出的那一刀。
她嚇得花容失色,慌忙丟下枯枝,蹲到他身前,聲音帶著哭腔和顫抖:“夏文……你……你傷到哪裡了?是不是很疼?”她急切地想要檢視他的手臂。
“大小姐,”趙子文臉上的“痛苦”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認真。
他伸出雙手,輕輕按住夏雨晴因哭泣而微微顫抖的香肩,目光深邃地凝視著她:“我們……好好談談,好嗎?”
夏雨晴的目光落在他手臂的衣袖上——那裡只有一道破口,並無血跡滲出。
瞬間,她明白了,他又在騙她!一股被戲弄的悲憤再次湧上心頭,剛剛止住一些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洶湧而出。
“你又騙我!你走!你走開!”她用力推開他的手,泣不成聲,“我再也不要看見你!我恨你!恨死你這個大騙子了!”
她痛苦地彎下腰,雙手捂住臉,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彷彿要將所有的力氣都耗盡在這絕望的哭泣裡。
過往的點點滴滴,如同泛黃的膠片,不受控制地在趙子文腦海中飛速閃過:初見時她那如仙子般清冷的驚豔;水桶事件後她染上風寒的虛弱與兩人劍拔弩張的對峙;寒山寺裡那支神秘的姻緣籤;還有那懸崖之下,生死相依、彼此取暖的漫長寒夜……
那些或敵對、或怨懟、或驚惶、或悄然滋生的情愫,直到今日比武招親臺上那絕望的淚眼,才讓他真正看清了她的心。
這一切,恍然如夢,卻又如此真實地刻骨銘心。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夏雨晴蹲伏的身影上。
她眉目如畫的側臉在清輝中顯得格外蒼白脆弱,晶瑩的淚珠不斷滾落,沾溼了衣襟,也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那梨花帶雨、肝腸寸斷的模樣,讓趙子文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泛起陣陣酸楚的漣漪。
“看什麼看!你給我快走!我說了再也不要看見你!”
夏雨晴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又羞又恨,帶著哭腔再次推搡他。
“既然……大小姐如此厭惡我,”趙子文緩緩站起身,神色黯然地看著那個蜷縮在月光下、肩膀不斷聳動的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滿腔的無奈和苦澀都吸入肺腑。
“那我……這就走。”
說罷,他決然轉身,步履沉重地踏向樹林深處,高大的背影很快便融入了濃重的夜色之中。
聽著他離去的腳步聲,夏雨晴頭也沒抬,抓起地上的枯枝,狠狠地向著他消失的方向擲去,哭喊道:“那你快點走!走得越遠越好!”
四周瞬間陷入死寂。方才還有人聲的林間,此刻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不知藏在何處的秋蟲,發出單調而令人心悸的鳴叫。
黑暗如同實質的幕布包裹著她,那嘶嘶聲彷彿毒蛇吐信,讓她渾身冰涼。
寒意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夏雨晴又冷又怕,無助地蜷縮成一團,雙臂緊緊環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入其中。
過了許久,她才鼓起勇氣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龐,茫然四顧——那個熟悉的身影,真的不見了。無邊無際的孤獨和恐懼瞬間將她吞噬,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洶湧而下。
“你這壞東西……平時……不是最不聽話的嗎?為什麼……為什麼偏偏這次這麼聽話……”
她哽咽著,對著無人的黑暗喃喃自語,聲音裡充滿了被遺棄的委屈,“我……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寂靜陰森的滿覺隴,彷彿成了被遺忘的角落。
冷冽的寒風不知疲倦地刮過樹梢,發出鬼哭般的嗚咽。蟲鳴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每一絲細微的聲響都像毒蛇在草叢中游弋。
夏雨晴的恐懼達到了頂點,嬌軀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此刻,她前所未有地想念起那個懸崖底的寒夜——即使瀕臨絕境,那個“壞人”也會用身體為她擋住風寒,拼了命也要護她周全。
可如今……冰冷的現實讓她心如刀絞,淚水如斷線的珠子,狠狠砸落在冰冷的膝蓋上。
巨大的悲傷沖垮了最後一絲倔強,她終於忍不住對著空曠的樹林放聲大哭:“夏文!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在哪裡……我好怕……我好想回到寒山寺……回到那個時候……”
“大小姐……”
一個極輕、帶著無限憐惜和歉疚的聲音,如同羽毛般拂過她的耳畔。
夏雨晴的哭聲戛然而止,嬌軀猛地一顫。
她難以置信地、緩緩地轉過淚痕斑駁的臉頰。
月光下,那刀削斧鑿般熟悉的輪廓,就靜靜地站在幾步之外。
深邃的眼眸裡,映著她此刻狼狽又可憐的模樣。
“哇——!”
所有的委屈、恐懼、怨恨、還有那失而復得的巨大沖擊,瞬間化作更洶湧的淚水奔流而出。
夏雨晴再也顧不得矜持與怨恨,像只受驚後終於找到庇護的小獸,猛地從地上彈起,一頭撞進那個溫暖堅實的懷抱裡。
纖手握成拳,用盡全身力氣捶打著他寬厚的胸膛,泣不成聲:“你這壞蛋!你這該死的人!我恨你!恨死你了!誰叫你嚇唬我!誰叫你丟下我!你……你混蛋!嗚……”
捶打的力道,卻因為投入懷抱而變得綿軟無力。
趙子文只覺得懷中的人兒哭得渾身都在抽搐,那滾燙的淚水瞬間濡溼了他胸前的衣衫。
巨大的心疼和悔意淹沒了他。
他再也忍不住,伸出雙臂,用盡全身力氣,將懷中這顫抖的、冰涼的嬌軀緊緊擁入懷中,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用體溫驅散她的寒冷和恐懼。
他的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聲音低沉而飽含深情,一遍遍喚著:“雨晴……大小姐……對不起……”
夏雨晴被他抱得幾乎喘不過氣,卻奇異地感到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她,那結實的胸膛傳來令人安心的心跳。
她臉頰緊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那份溫暖和力量,掙扎漸漸微弱。
不知何時抬起了頭,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裡面翻湧著太多她此刻還無法完全理解的情緒,炙熱得幾乎要將她融化。
她心中猛地一跳,一種陌生的悸動讓她又羞又慌:“你……你要做什麼?”
此刻的大小姐,淚眼婆娑,香肩仍在細微地顫抖,那平日裡清冷倔強的模樣蕩然無存,只剩下令人心碎的嬌柔與脆弱。
趙子文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觸動,所有的顧慮和猶豫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他低下頭,目光鎖住她沾著淚珠、微微顫抖的櫻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和憐惜,輕輕地、珍重地覆了上去。
雙唇相接的剎那,彷彿有細微的電流竄過四肢百骸。
夏雨晴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瞬間僵住。他的唇帶著灼人的溫度,笨拙卻又無比堅定地貼著她微涼的唇瓣。
那是一種全然陌生的觸感,帶著他獨有的氣息,霸道地侵佔了她的感官。她下意識地想要退縮,卻被他的手臂牢牢圈住。
過往的種種——初見的驚豔、針鋒相對的怨懟、生死相隨的羈絆、絕望的淚眼……
所有的酸甜苦辣、悲喜交織,在這一吻中奇異地交織、融化。
那層橫亙在兩人之間、由誤會和驕傲築起的心牆,在這唇齒相依的親密中轟然倒塌。
夏雨晴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生澀地、小心翼翼地回應著這份遲來的親密。
不再需要更多的言語,所有的委屈、思念、怨恨與無法言說的情愫,都在這無聲的交流中得到了傾訴與撫慰。
彼此的氣息在極近的距離裡交融,兩顆飽受煎熬的心,在月下緊緊依偎,尋找著共同的慰藉與歸屬。
一滴晶瑩的淚珠,悄然從她緊閉的眼角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星辰般純淨而璀璨的光芒。
沉醉在這份失而復得的親密與美好中,趙子文只想將懷中的人兒緊緊守護。
他無意識地收緊了手臂,將她更深地擁入懷中,一隻手無意識地在她微微顫抖的背上輕輕撫拍,試圖驅散她的恐懼和悲傷。
另一隻手則溫柔地捧著她的臉頰,拇指輕輕拭去那不斷滾落的淚珠。
“夏文……”
夏雨晴在他炙熱的親吻和溫柔的撫慰下幾乎窒息,好不容易才尋得一絲空隙,喘息著,聲音細若蚊吶,帶著濃濃的羞怯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戀,“別……不要這樣……”
她感到他手掌的溫度透過衣衫傳來,臉頰更是燒得滾燙,連晶瑩的耳垂都染上了豔麗的緋紅。
想到自己竟與他如此親密,羞窘與一絲莫名的氣惱湧上心頭,她忽然張開小口,對著他近在咫尺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嘶……啊!”
趙子文猝不及防,肩頭一陣劇痛,忍不住痛撥出聲,動作也停了下來。
夏雨晴趁機掙脫出一點距離,臉頰紅得如同熟透的櫻桃,又羞又惱地瞪著他,憤憤道:“叫你欺負人!叫你做壞!我……我咬死你這可恨的傢伙!”
語氣雖兇,眼神卻帶著一絲嬌嗔。
看著她含羞帶怒的模樣,再想到她方才萬念俱灰、痛哭失聲的情景,趙子文心中湧起強烈的自責。
自己剛才一時情難自禁,實在不該在此時此地……
他連忙收斂心神,壓下翻騰的思緒,眼神中滿是歉意。
然而,就在他移開目光的瞬間,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瞥見了夏雨晴身後的那棵桂花樹。
“不要看!”
夏雨晴注意到他目光的落點,瞬間明白了什麼,如同被窺見了心底最深的秘密,羞窘得無地自容,慌忙伸手去捂他的眼睛,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斑駁的樹幹。
只見那粗糙的樹皮上,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刻痕。
每一道刻痕,都是同一個名字——子文。
密密麻麻,佈滿了目之所及的樹幹,帶著一種絕望而執拗的力道,彷彿要將那個名字,連同所有的委屈和思念,深深地、永遠地刻進這棵沉默的桂樹裡。
原來……她不是在自殘……她是在刻字……刻他的名字……
一股巨大的暖流伴隨著深深的心疼,瞬間席捲了趙子文。
他輕輕拿開夏雨晴擋在眼前的手,目光不再有絲毫戲謔或輕浮,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溫柔與憐惜。
他凝視著她羞紅欲滴的臉頰和躲閃的眼眸,聲音低沉而充滿磁性地問道:“大小姐……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夏雨晴心頭狂跳,幾乎不敢與他對視,長長的睫毛不安地顫抖著,支支吾吾道:“告……告訴你什麼?”
“凌兒……她都告訴我了。”
趙子文再次伸出手,這一次,動作無比輕柔地將她重新攬入懷中,雙臂小心翼翼地環住她纖細的腰肢,彷彿擁抱著世間最珍貴的瓷器,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這句話,如同卸下了夏雨晴心頭最後一道沉重的枷鎖。
連日來的委屈、隱忍、無人可訴的酸楚,再也抑制不住地決堤而出。
她猛地撲進趙子文溫暖寬厚的懷抱,將臉深深埋進他的胸膛,壓抑的哭聲終於徹底爆發出來:“嗚……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我怕……我怕你笑話我……我怕你根本不在意……我……”
斷斷續續的哽咽聲中,是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底、終於得以宣洩的脆弱與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