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春秋大夢
粉紅的長裙襯得她身姿愈發窈窕，明眸皓齒，眉目如畫，大小姐亭亭玉立於拱橋之上，那份屬於成熟女子的動人風韻悄然綻放。
然而，她素來清冷的臉龐此刻卻帶著難以掩飾的憔悴，那雙望向趙子文的眼眸中，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
似有深切的哀怨，又彷彿潛藏著失而復得的微弱喜悅，令人難以捉摸她心底真正的波瀾。
再次聽到這熟悉中帶著幾分戲謔的腔調，大小姐眼中瞬間蒙上了一層晶瑩的水霧。
她幽怨地凝視著眼前的人，一個多月的漫長等待，思念如藤蔓日夜纏繞，幾乎讓她控制不住想要撲進那個曾給予她無盡複雜感受的懷抱。
趙子文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語氣帶著慣有的調侃：“大小姐，我這不還活得好好的麼？瞧您這架勢，莫不是氣我沒在戰場上為國捐軀？”
“我……我沒有！”大小姐被這直白的話語刺得心慌意亂，連忙矢口否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鼓起勇氣，聲音低柔而帶著懇求：“難道……你還不能原諒我嗎？”
“原諒？”這兩個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趙子文眼底冰冷的寒意。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事情，發出短促而毫無溫度的笑聲：“大小姐真是折煞小人了。我不過是個低賤的下人，何德何能敢與您談什麼原諒不原諒？您這話，未免太抬舉我了。”
聽聞夏文安然歸府的訊息，大小姐心中湧起巨大的歡喜，甚至拋卻了往日的矜持，徑直尋來。
未曾想，迎頭撞上的卻是這般冰冷決絕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鋒利的刀子，狠狠扎進她的心窩。過去，她總以“下人”、“奴才”輕賤地稱呼他，如今他第一次如此自稱，那份刻意的疏離和自貶，卻讓她痛徹心扉，遠甚於任何辱罵。
“為什麼……”
大小姐死死咬著下唇，滾燙的淚珠終於無法抑制地奪眶而出，沿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粉色的衣襟上，暈開深色的痕跡，“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那聲音裡浸滿了刻骨的幽怨與不解。
趙子文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目光中蘊含的沉重情緒，心底莫名一凜，竟有些不敢直視那雙盛滿淚水的眼睛。
大小姐眼神悽楚，倔強地、一瞬不瞬地凝望著眼前這個曾徹底改變她命運的男人。
淚水無聲地流淌，彷彿要將這月餘的委屈、思念和悔恨一併傾瀉。
望著她梨花帶雨的臉龐，趙子文眼前彷彿又晃過餘思凌的影子，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湧上心頭。
他眉頭微蹙，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大小姐既然想哭，便在此處哭個痛快吧。恕小人……不奉陪了！”
他對這位大小姐並無深仇大恨，但那份源自過往輕賤與羞辱的厭惡，卻根深蒂固。一個曾視他如草芥、甚至參與過折辱他的人，又怎能奢望他笑臉相迎？
語畢，他不再多看一眼，決然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下拱橋。
大小姐僵立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小徑盡頭。
他竟然……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肯與自己說！她緊緊攥著袖中那個早已被摩挲得溫熱的、繡著並蒂蓮的小香囊，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捂著臉頰，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從指縫間溢位。
無盡的悔恨如潮水般將她淹沒——後悔當初為何要夥同餘思凌羞辱他，更後悔……為何不敢將懸崖底那一夜之後的所有真相，坦誠相告。
錢塘集市依舊喧囂鼎沸。中心處，虹形大橋如長虹臥波，橋頭大街店鋪林立，人聲鼎沸。
乍看之下，人頭攢動，雜亂無章；細觀之，卻是行當各異，各司其職。橋西側，攤販雲集，遊人如織。
鐵器攤上刀剪寒光閃閃，雜貨鋪裡琳琅滿目；茶水攤前熱氣氤氳，算命攤旁卦旗招展……好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
然而，趙子文步履匆匆，對這熟悉的市井喧囂視若無睹。
大小姐那雙飽含幽怨與淚水的眸子，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反覆浮現，揮之不去。
那眼神彷彿帶著無聲的控訴，竟讓他心底隱隱生出一絲莫名的……虧欠感？這念頭剛起，便被他強行壓下：開什麼玩笑！明明是這小妞自視甚高，把他當奴才看，還恩將仇報地羞辱他！
無論怎麼算，都該是她虧欠自己才對！
思緒煩亂間，他已前行了十餘米。
抬眼望去，“紫雨軒專賣店”六個鎏金大字映入眼簾。
只是店門冷清，門可羅雀。自寶兒被餘思凌軟禁後，店鋪便一直空置，無人打理。時間一久，街坊鄰里都以為這店已經關門歇業，自然也就門庭冷落了。
店內。
寶兒正挽著袖子，仔細地擦拭著貨架和櫃檯上的積塵，整理著散落的雜物。
她身旁，李才女李安不知何時已翩然而至，此刻正微蹙著秀眉，在寶兒耳邊輕聲細語地追問著：“寶兒，你大哥……他今日到底還來不來呀？”
寶兒停下手中的活計，抬起沾了點灰塵卻依舊清麗的小臉，肯定地點點頭，眼眸中滿是信任的光彩：“大哥說會來，就一定會來的。”
“我這不來了嘛，”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突兀地在門口響起。趙子文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倚在門框邊，對著店內忙碌的二人，嘴角噙著那抹熟悉的、帶著幾分邪氣的笑容。
“大哥！”寶兒聞聲驚喜地轉過身，看清來人後，眼中瞬間迸發出明亮的光彩。
她像一隻歸巢的乳燕，直直撲進趙子文張開的懷抱，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腰身，將小臉深深埋在他胸前，聲音帶著濃濃的依戀和委屈：“大哥……寶兒好想你。”
所謂小別勝新婚，莫過於此。儘管今早才在府中分別，但寶兒一顆心早已係在了趙子文身上，無時無刻不在惦念。
此刻重逢，那份喜悅如同隔了三秋五載，讓她情難自禁。
趙子文心中一片柔軟，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發頂，眼中滿是寵溺。他微微低頭，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促狹地低語道：“小丫頭，也不害臊？沒看見安兒還在旁邊看著呢？”
“呀！”寶兒這才驚覺自己剛才的舉動多麼大膽，羞得耳根都紅透了。
她連忙鬆開手，像受驚的小兔子般退開半步，忸怩地站在趙子文身旁，嬌嗔地輕捶了他一下：“都怪大哥……來得這麼遲！”
少女的嬌羞為她本就俏麗的容顏更添了幾分動人的嫵媚。
眉目如畫，肌膚勝雪，眼角眉梢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那份初為人婦的甜蜜與滿足，讓她整個人都煥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旌搖曳的光彩。
這種從青澀少女到嫵媚少婦的悄然蛻變，連熟悉她的李才女看在眼中，也不由得暗暗吃驚。此刻的寶兒，清純中透著嬌媚，足以讓任何男子為之傾倒。
而趙子文望向她時那毫不掩飾的欣賞與熾熱目光，更是印證了這一點。
李才女看著眼前這對璧人親密無間的姿態，心底悄然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
她想起剛才注意到寶兒行走時略顯不自然的步伐，心中已是瞭然。
她目光復雜地偷偷瞥了趙子文一眼，那眼神中帶著一絲瞭然，一絲祝福，也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最終化作一句帶著深意的輕語：“恭喜寶兒妹妹……恭喜趙大哥了！”
趙子文接收到她意味深長的目光，臉上難得地掠過一絲尷尬，連忙輕咳一聲，將視線轉向李才女。
今日的李安身著一襲淡紫色長裙，身姿娉婷。明眸皓齒，淡掃蛾眉，冰肌玉骨，周身縈繞著一種清雅脫俗、不染塵埃的書卷氣。許久未見，這份久違的清豔再次闖入眼簾，依舊讓趙子文的心跳不自覺地漏跳了幾拍。
他定了定神，笑著寒暄道：“安兒，多日不見，你依舊是這般清麗出塵，風采更勝往昔。”
李才女被他直白的讚美說得臉頰微熱，有些羞赧地低下頭。
然而，目光觸及寶兒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幸福笑容時，她心底那份微妙的失落感又悄然升起，不由得輕聲低語，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我……哪裡及得上寶兒妹妹分毫。”
這小妞……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趙子文敏銳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心中不由得掠過一絲荒誕的念頭。
但隨即，他又連忙將這念頭甩開——開什麼玩笑！
這可是名垂青史、才華橫溢的李大才女，連他老媽都奉為偶像的存在！她會喜歡自己？趙子文暗自搖頭，這簡直是痴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