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遊（上）
鬣狗回過頭時，元曜才看清它並不是一隻鬣狗，而是一個長得很像鬣狗的妖怪。
畢舍遮看見白姬、元曜，翕動鼻翼，咧了一下牙齒，道：“還以為是人類，原來是兩條龍……”
離奴站起身來，笑道：“主人，書呆子，你們上來了！離奴已經挑了一處最好的觀景位置，還把吃的喝的都擺好了。你們走累了吧？快過來歇一會兒。”
一路登山爬上來，白姬、元曜確實有些累了，他倆走到波斯絨毯上，跪坐下來。
離奴順手在旁邊的雜草地上摘了兩朵六角荷（1）。它將六角荷倒過來，花朵便幻化成了兩個六角杯。
離奴開啟水囊，給白姬、元曜倒了兩杯消暑解渴的香蕊茶。
離奴晃了晃水囊，問正在啃胡麻餅的畢舍遮，道：“你要喝嗎？”
畢舍遮搖頭，道：“我不喜歡喝花草茶。”
離奴道：“主人，這隻鬣狗妖是離奴在山頂遇見的，它在找它家少郎君。它說它肚子餓了，離奴就發了善心，請它吃了一個胡麻餅。”
畢舍遮道：“黑貓，再說一次，我不是鬣狗妖，我是一隻畢舍遮。”
元曜忍不住問道：“畢舍遮是什麼妖怪？”
畢舍遮一邊啃胡麻餅，一邊道：“就是餓鬼。”
白姬拿起一個胡麻餅，一邊吃，一邊道：“是佛經中記載的吃屍體的餓鬼。”
元曜一聽，默默地挪了一下屁股，坐得離畢舍遮遠了一些。
畢舍遮問道：“你倆上來時有沒有在山路上看見我家少郎君？”
元曜答道：“我們一路行來，並沒遇見任何人……哦，也沒有遇見非人。”
畢舍遮道：“唔，那他可能是跑到別的山頭上玩去了，或許已經回家了。小孩子坐不住，靜不下來，一天到晚就喜歡到處亂跑。”
元曜好奇地問道：“你家少郎君多大了？”
畢舍遮正要回答，一塊山石之後，突然閃出了一個人影。
那是一名穿著若草色圓領布袍的人類少年。
少年大約雙十年歲，長得白淨而俊秀，他有著一雙明亮而純澈的眼睛，眼神中閃爍著孩童般的天真。少年的手中拿著一個嘩嘩作響的雕刻著繡球花的陶響球（2）。
畢舍遮看見少年，喜道：“少郎君，終於找到你了。”
元曜有些驚訝。這就是畢舍遮要找的少郎君？！他還以為畢舍遮說的少郎君也是一隻畢舍遮，卻沒想到竟是一個人類少年。而且，這位拿著陶響球的少年看上去怪怪的，陶響球跟撥浪鼓一樣，是垂髫小兒的玩具，與這位少年的年齡不相符合。
少年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畢舍遮，生氣地道：“阿達，你在這兒跟人玩耍，都不叫我！”
少年的言談舉止看上去稚氣未脫，像孩童一般。
畢舍遮急忙起身，走到少年身邊，道：“少郎君，我的小祖宗。我不是在玩，我是在到處找你，你不要再到處亂跑了，趁你爹沒回來之前，我們回去吧。”
少年望向白姬、元曜、離奴，咯咯笑道：“阿達，能不能帶這三個人回家？我想跟他們一起玩遊戲。”
畢舍遮一驚，道：“不能！這三位是來邙山遊玩的神龍和九尾貓……”
“你胡說！”少年指著元曜，壞笑道：“這一個明明是人類。”
元曜有些心虛。
畢舍遮望了元曜一眼，只見他身上龍氣環繞，靈力迫人。
“少郎君！你別胡說八道了！走！回家去，你那挨千刀的爹回家後，找不到你，又得罵我了。”
畢舍遮一隻手抓住少年，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對白姬、元曜、離奴道：“我家少郎君五歲的時候出了一場意外，腦子壞掉了。他的心智一直停留在五歲的時候。他胡言亂語，你們千萬別見怪。我得帶少郎君回去了，就此告辭。哦，多謝你們的胡麻餅！”
“慢走！不送了。”
離奴道。
“阿達，你才腦子壞掉了。”
少年不高興地道。
“走啦，回去了！”
畢舍遮扯著少年，離開了山頂。它走了幾步後，又回過頭來，見白姬、元曜、離奴正望著它，便揮了揮手。
白姬、元曜、離奴三人急忙也揮手，目送畢舍遮和少年拉拉扯扯地在暮色蒼茫中遠去。
元曜心中好奇，問道：“白姬，你不是說‘活人不入邙山’嗎？這位人類少年是什麼情況？”
白姬和離奴面面相覷。
白姬道：“軒之，你胡說什麼，這位少年並不是人類。”
“書呆子，你連人類和非人都分不清了嗎？”
元曜一愣，道：“他明明是人類。小生對於人類和非人，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白姬想了想，笑道：“其實，軒之也沒說錯。這個少年一半是人類。哎，邙山之中，什麼奇怪的事情都有。這些萍水相逢的過客，與我們無關。”
“總覺得這位畢舍遮和這個少年有點奇怪。”
元曜撓撓頭，道。
畢舍遮和少年離開之後，天色便徹底黑了。
白姬、元曜、離奴坐在波斯絨毯上，一邊喝香蕊茶，一邊吃羊肉畢羅和胡麻餅，一邊遠眺神都。
暮色四合，山川盡隱。神都之內，城坊之中，逐漸燃起了萬家燈火，點亮了一片地上的璀璨星海。
“好美啊！”
元曜忍不住讚道。
白姬笑道：“每一盞燈火，都是一個慾望。由人類的慾望匯聚而成的星火之海，確實是璀璨無比呢。”
離奴只覺得山頂夜風冷，它早就拿出了自己的小被子，把自己裹住了。
黑貓道：“羊肉畢羅冷掉之後，就有腥羶味了，太難吃了。爺越看，越覺得這下面的萬家燈火像是一盆燒旺了的炭火，可以拿來烤魚。這麼大的一個火盆，能同時烤好幾條肥嫩多汁的魚……”
離奴一邊咽口水，一邊在想象之中，用意念在神都的萬家燈火上烤不存在的肥魚。
雖然邙山遠眺的夜景很美，但是看了一會兒，也就覺得無趣了。
一陣夜風吹來，元曜打了一個寒戰，覺得很冷。
“白姬，山頂太冷了，我們還是下去辦正事吧。辦完了，好回縹緲閣睡覺。”
白姬道：“行。這個點，大家也都差不多該醒過來了。”
離奴、元曜收拾波斯絨毯上的殘物，白姬走到一塊石頭邊，從雜草之中採摘了一株燈籠草。
轉瞬之間，燈籠草在白姬手上化作了一盞發出青色鬼火的燈籠。
白姬把鬼燈籠遞給元曜，道：“軒之，你拿著。”
“好。”
元曜接過了鬼燈籠。
離奴拿著收拾好的包袱去了一棵松樹後，它將包袱掛在了在樹後吃草的天馬上。
“主人，今晚也要召喚那條冥蛇嗎？”
白姬點點頭。
“難得來邙山一趟，就見一見故友吧。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邙山……”
離奴道：“那，離奴就讓天馬先下山去。”
離奴拍了拍馬頭，天馬彷彿能通貓意，它仰頭嘶鳴，振翅而起，下山找它的同伴去了。
白姬站在山崖邊，在獵獵天風之中伸出了一隻手。
一道龍氣從白姬的手心破空而起，天雲之上，響起了一聲驚雷。
“轟隆隆——”
不一會兒，邙山的山林之中響起了一陣“沙沙沙——”的聲音，彷彿回應驚雷之聲，有什麼龐然大物穿越黑暗之林，緩緩而來。
元曜轉頭，朝沙沙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弦月之下，一條巨大的青白色蟒蛇穿山越嶺，緩緩而來。
巨蛇身環如巨輪，身長約百尺，聳峙如山峰。它的雙目是碧色的，頭上有一隻角，身上發出青白色的冷光。
元曜一看，這條邙山巨蛇比長安的蛇夫人還要大上三倍，不由得心中害怕。
“白姬，好久不見了。”
邙山巨蛇站在懸崖下，在半空中探出頭，睜著綠燈籠一樣的眼睛，對著白姬道。
白姬笑道：“也沒有多久，不過百年而已。青冥，我還以為你已經回烏荼國了，沒想到你還留在邙山之中。”
巨蛇道：“好不容易逃出了烏荼國，我才不想回去。”
白姬笑道：“青冥，今晚月色很美，帶我們去邙山轉一轉吧。”
巨蛇掃了一眼元曜、離奴，目光停留在了元曜身上。
“這是龍族？不對，雖然身上有龍的氣息，但是他身上人類的氣息更濃。”
白姬笑道：“一點小把戲，騙不了你這樣的大妖怪。軒之是人類，是我在長安時新買的僕人。”
註釋：（1）六角荷：桔梗花。
（2）陶響球：古代兒童玩具，有核心，搖動可以聽到悅耳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