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月（下）
伊水潺潺，蘆葦如霜。
伊水下游，有一處浮屠村。浮屠村後，有一座香楓山，在香楓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古老的寺廟，名叫浮屠寺。
胡十三郎幻化成一隻巨大的九尾狐，馱著白姬、元曜沿著伊水而行，來到了浮屠村外。夜已深沉，浮屠村的村民們都已經歇息了，村落中十分寂靜。
月光如銀，清輝滿地，照得天地之間一片通明，胡十三郎看見了香楓山上的古寺。
“白姬，元公子，你們看，那山上是不是浮屠寺？”
九尾狐妖口吐人語。
白姬睨目一望，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座寺廟裡，有一股詭異的氣息。而且，有些熟悉……”
深秋時節，楓紅如火，落葉盡是心頭血。月光下，楓林中，掩隱在楓紅深處的浮屠寺彷彿一頭沉寂的猛獸。
元曜問道：“白姬，心月狐夫人在那座寺裡嗎？”
白姬搖頭道：“不知道。十三郎，我們去看看吧。”
九尾狐妖得令，馱著白姬、元曜朝著山腰的古寺飛奔而去。
不一會兒，九尾狐妖在古寺外停下。白姬、元曜下地，九尾狐妖倏然縮小，變回了一隻紅色的小狐狸。
元曜抬頭望向古寺的山門，硃紅色的山門上面懸掛著一塊匾額，藉著月光可以看見，匾額上寫著“浮屠寺”。
“啊，白姬，十三郎，咱們沒有找錯，這就是浮屠寺。”
元曜道。
白姬突然變得很警惕，她四處張望，不知道在看什麼。
“姑姑真的在這座寺廟裡嗎？”
小狐狸心煩意亂地揉臉。
元曜抬手，敲了敲廟門。
“篤篤——”
“軒之，別敲！”
白姬急忙阻止，可是已經晚了。
在小書生伸手敲門的那一瞬間，浮屠寺硃紅色的廟門“吱呀——”一聲應手而開。廟門之內，是一處荒煙蔓草的院落，隱約能看見三座石制佛塔。
一陣夜風吹過，血紅的楓葉漫天飛舞。
“白姬，怎麼了？”
元曜茫然不解地問道。
“唉！軒之，我們現在很難走出去了。”
白姬回頭道。
元曜循著白姬的目光望去，只見身後原本應該是山林的地方，突然多出了無數的廟門。那些硃紅色的廟門縱橫交錯，一座接著一座，呈扇形排列，一眼望去，無窮無盡。
元曜再回頭一看，浮屠寺的廟門消失了，浮屠寺也消失了，飄飛的血紅色楓葉中，是呈扇形分佈的無數廟門。
胡十三郎焦急地揉臉，道：“白姬，我們進入了誰的‘術’中嗎？怎麼出現了這麼多門，某感覺頭好暈……”
白姬環顧四周，道：“這浮屠寺中有一股力量佈下千門迷宮，似乎是特意為了阻止我們踏入，在剛才軒之敲門的那一刻，‘術’就開啟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千門之術，這些門分為開門、休門、生門、傷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一共有四千三百二十扇，只有一個實門是真正的浮屠寺廟門，其它的都是虛門。踏入實門，能回到現實中，進入浮屠寺。一旦進入虛門，等著我們的，就不知道是什麼了。”
元曜驚道：“白姬，那該怎麼辦呢？”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只能碰一碰運氣了。”
白姬走進了離她最近的一扇門中。元曜、胡十三郎急忙跟了進去。
門中是一處夜晚的山林。
山石險峻，樹林茂密，白姬、元曜、胡十三郎走在山林裡，黑暗之中似乎潛伏著什麼，風聲裡夾雜著野獸的低鳴。
胡十三郎警惕地望著周圍。
忽然，一道黑影極速掠來，一隻巨大的餓虎張牙舞爪地撲向白姬、元曜，似乎想要吃掉他們。
元曜大驚。
“白姬，有老虎！”
白姬微微抬手，一道白光閃過，餓虎被撕成了兩半，繼而連同山林一起消失了。
白姬、元曜、胡十三郎又回到了千門的迷宮之中。
白姬道：“就像剛才一樣，走入虛門之中，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危險。如果剛才我們不小心被老虎吃掉的話，就會困在門中，永遠出不來了。”
元曜問道：“白姬，我們還要繼續往門裡走嗎？”
白姬道：“只能繼續碰運氣了。因為站在這兒，也是在‘術’中呀。”
胡十三郎瘋狂揉臉。
白姬、元曜、胡十三郎繼續在千門之中徘徊，他們一會兒遇見巨蟒偷襲，一會兒又被劇毒的蜂群蜇咬，一會兒又碰見了食人花，一會兒又遇上了刀山，一會兒又陷入沼澤，一會兒又困在荒漠裡……
雖然有白姬和胡十三郎在，這些危險都能夠得到化解，但是一扇門一扇門地闖過去，元曜時而嚇得心驚膽戰，時而又跑得疲累不堪，累得苦不堪言。
一群吸血蝙蝠被白姬的風行之術卷飛，剩下的吸血蝙蝠被胡十三郎的狐火燒成灰燼之後，白姬、元曜、胡十三郎又回到了千門迷宮之中，三人都累得氣喘吁吁。
白姬一邊喘氣，一邊環顧四周無窮無盡的門，臉上露出了憂愁之色。
元曜癱坐在地上，在吸血蝙蝠的追逐中，他跑出了一身汗水，他一邊擦汗，一邊以袖扇風。他很想問白姬幾句話，但是累得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胡十三郎一直歪著腦袋，不知道在幹什麼。過了一會兒，小狐狸才道：“白姬、元公子，剛才的打鬥之中，某不小心扭到了脖子，現在脖子好疼……而且，脖子疼得拗不過來，好像只能歪著頭，這可怎麼辦？”
元曜一聽，想起了離奴託他帶給胡十三郎的狗皮膏藥，急忙從懷中取了出來。
“剛才忘記了。胡十三郎，這是離奴老弟託小生帶給你的禮物，還真是萬萬沒想到，居然恰好能用上。”
“……”
看清了離奴送給自己的禮物，胡十三郎沉默。
元曜取了一張狗皮膏藥，小心翼翼地給小狐狸貼上了。
小狐狸歪著頭坐在地上，元曜也坐在地上，白姬也走了過來，坐下了。
白姬道：“好累，還是歇一會兒吧。”
元曜道：“白姬，咱們困在這些門中多久了？”
白姬搖頭，道：“不知道。千門之中，時光的流逝與現實世界不一樣，也許才一個時辰，也許已經一天了，運氣差一點的話，可能已經一年了。”
元曜愁道：“那，咱們怎麼才能出去？”
白姬愁道：“要從千門之術中出去，要麼找到實門，要麼得發生一個奇蹟……”
元曜一聽，出去的希望渺茫，心中十分沮喪。
“白姬，十三郎，都怪小生剛才擅自敲門，才會惹出這麼大的禍事……”
胡十三郎歪著頭安慰元曜，道：“元公子，這不能怪你，任誰都會敲門的。你不敲，某也會去敲……哎喲，脖子好疼……”
元曜急忙去幫胡十三郎揉脖子。
“軒之不必自責，這千門之術就是為了阻擋我們，即使軒之不敲廟門，也會以別的方式觸發的。噓，等一等……”白姬突然凝神貫注，側耳傾聽，她彷彿在感應著什麼，過了一會兒，笑道：“哎呀，軒之，十三郎，奇蹟發生了！”
元曜和胡十三郎有些迷惑。
白姬站起身來，從衣袖中拿出來一個紙人，她對著紙人吹了一口氣，紙人飄飛落地，立在了地上。
紙人身上，發出了耀眼的金光。
與此同時，元曜的耳邊傳來了韋彥的聲音。
“奇怪！白姬給我的紙人怎麼在這廟門口突然活了？還在發光？”
在耀眼的金光中，千門的迷宮幻象一瞬間如碎鏡般破裂了。
秋日上午的陽光照了進來，光明而燦爛，有些刺眼。
元曜用手遮了一下陽光，再睜眼看周圍時，發現已經是白天了。他和白姬、胡十三郎正站在浮屠寺外，四周楓葉如火，落葉飄飛，而韋彥正拿著紙人站在他們面前。
韋彥一見白姬、元曜、胡十三郎，不由得驚愕，道：“白姬、軒之，你們怎麼突然出現了？”
元曜有些恍惚，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白姬笑道：“韋公子，多虧你拿著我給你的紙人來到浮屠寺，否則我們永遠不能相見了……現在離我們在鬼市分別多久了？”
韋彥一聽，奇道：“白姬，你在胡說什麼？我們不是昨晚分別的嗎？！我逛完百鬼街之後，去心月樓找你和軒之，結果沒人給我開門……”
白姬掩唇笑道：“哎呀，昨晚走得匆忙，忘了交代心月樓裡的人你會去拜訪了。想必你去敲門時太晚了，她們都已經睡下了。”
韋彥委屈地道：“你和軒之丟下我走了，我又敲不開心月樓的門，只好在鬼市裡徘徊，我逛得太累了，好想睡覺，又不想露宿荒郊野外，只好走回了貓棺材鋪，想請那位貓掌櫃看在我定了棺材的份上，留我住一宿。”
白姬道：“真是不好意思，一時大意，把韋公子你給忘了。太極掌櫃留你住了嗎？”
韋彥道：“留了。我昨晚睡在了我定的棺材裡……”
元曜一聽，安慰韋彥道：“丹陽，委屈你了。”
韋彥笑道：“不委屈，挺好的，我發現棺材睡起來很舒服，很有詭異的氣氛，而且還暖和不透風，秋冬天睡起來比羅漢床好多了……我打算回去之後，把我的羅漢床換成棺材……”
這……你在家裡天天睡棺材，韋世伯會氣得把你攆出家門吧？！
元曜在心中道。
韋彥繼續道：“早上我起床之後，貓掌櫃跟我一起去敲心月樓的門，這次敲開了。一個小丫鬟告訴我們，你們昨晚去了浮屠寺，還沒回來。我本想自己先回洛陽城，但是總是心神不寧，覺得有些擔心你們，就向貓掌櫃打聽了浮屠寺的所在，來找你們了。我剛走到寺門口，懷裡的紙人就動了起來，還開始發光。我剛把紙人拿出來，就看見你們了。”
白姬笑道：“韋公子，幸好你來了浮屠寺，幸好你帶著我的紙人，紙人上有我的妖氣，能夠與我靈力相連，才能打破千門迷宮。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這次鬼市之行，就不收你的十兩金子了。”
韋彥十分高興，道：“太好了！白姬，我可以再買一口舒適的棺材作為床了。”
元曜冷汗。
白姬回頭，望向白日裡浮屠寺的硃紅色大門，道：“現在，我們可以真正進入浮屠寺了。”
一陣秋風吹過，捲起了滿地紅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