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市
元曜好奇地問道：“白姬，極樂書是什麼？”
白姬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喝了一口陽羨茶，含糊其辭地道：“極樂書，當然是能讓人獲得極樂體驗的書。咳咳，韋公子，我對極樂散和極樂之宴很感興趣，你知道更具體的情況嗎？”
韋彥笑道：“白姬，你剛才不是勸我不要試極樂散嗎？怎麼一轉眼，你自己就對它感興趣了？”
白姬神秘一笑，道：“因為，我對極樂書感興趣。”
韋彥道：“極樂散我不是太清楚。不過，極樂之宴……與鬼市有關。”
白姬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元曜問道：“丹陽，鬼市是什麼？”
韋彥道：“軒之，神都之中，有四個集市……”
元曜打斷韋彥，道：“不對，丹陽，神都之中，只有三市，南市、北市和西市。”
韋彥笑道：“軒之，東南西北，四方俱全，既然有南市、西市、北市，你不好奇為什麼神都沒有東市嗎？”
元曜好奇地問道：“為什麼呀？”
韋彥還沒回答，白姬已經笑著道：“軒之，神都是有東市的，只不過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去過。東市，又稱鬼市，位於邙山之下，往來的商客皆是非人，交易的東西是人間沒有的奇物，交易的方式不是金錢，而是以物易物。很久以前，鬼市剛開市的時候，是歡迎人類的，人類可以自由出入，但是人類心思難測，心性易變，經常不守誠信，把買賣做成一筆收不回本的爛賬。久而久之，大家吃了很多虧之後，就謝絕人類踏入鬼市了。在某些時期，人與非人的矛盾比較尖銳，誤闖入鬼市的人類，都會被殺死，屍橫荒野。在人類口中，鬼市便逐漸成為了不能提及的恐怖禁地。不過，從魏晉開始，世風日下，非人們開始沉迷於金銀，雖然明文上還是禁止人類進入鬼市，但是對於一些法力深厚的人類出入鬼市買賣人類的魂魄或軀殼，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了如今，這個規定就更鬆了。對了，現在鬼市的交易，已經可以用金銀了。”
韋彥奇道：“白姬，你對鬼市所知，居然比我還多。”
白姬笑道：“嘻嘻，我是商人嘛，在市集中討生活，自然要對市集多瞭解一些呀。”
韋彥道：“你知道鬼市，那就好辦了。據說，參加極樂之宴的入場券，在鬼市之中可以買到。”
白姬問道：“鬼市那麼大，商戶也很多，找誰買？”
韋彥道：“心月狐夫人。”
白姬的臉色又嚴肅了起來。
韋彥搓了搓手，問道：“白姬，你有辦法去鬼市嗎？我一直對鬼市很感興趣，非常想去逛一逛，總覺得鬼市裡賣的東西都是我喜歡的……”
白姬道：“韋公子，你最好不要去鬼市，也打消獨自去邙山下找鬼市的念頭。雖然說現在鬼市對人類的踏入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有一些異國巫師隱居在鬼市之中，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巫蠱營生，但是出入鬼市的人類，只限於法力高深的方士、道士、巫師。普通的人類進入鬼市，運氣不好遇見了因循守舊，憎惡人類的非人，還是會橫屍荒野的。”
韋彥心中害怕，不過還是嚮往鬼市，想去看看。
韋彥哀求道：“白姬，你可以陪我去鬼市逛一逛嗎？有你在，我就死不了了。”
“這倒是可以。”白姬眼珠一轉，笑道：“不過，我是生意人，時間很寶貴，不能白陪你去逛街。借軒之一次，十兩銀子。借我逛鬼市，比軒之要貴一些，十兩金子。韋公子，都是老友，不能讓你吃虧，你借我逛鬼市，軒之就白送你一次，不收你銀子……”
韋彥尋思了一下，道：“十兩金子？也太貴了。白姬，給你十兩金子，我在鬼市就買不了多少東西了。”
元曜苦著臉道：“白姬，小生對鬼市不感興趣，一點兒也不想去。你倆去逛就是了，為什麼要把小生白搭上去？”
白姬笑道：“反正軒之閒著也是閒著呀。”
韋彥盤算了一番，道：“這樣吧。白姬，我給你十兩金子，你帶我去見識一下鬼市，一定要把我活著帶出來。另外，你再送我三次軒之。”
白姬笑眯眯地道：“成交。”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不想去鬼市……”
韋彥興奮地道：“白姬，我們什麼時候去鬼市？今天就去嗎？”
白姬道：“今天去不了，鬼市並不是每天都開市的。每逢三、六、九日，黃昏時候，鬼市才開。掐指一算，明天逢九，鬼市開。明天傍晚，城門關閉時，我們上東門外見。”
韋彥搓手道：“去逛鬼市，要帶些什麼？”
白姬促狹一笑，道：“逛集市，買東西，當然必須帶錢財。如果嫌累贅的話，不帶也沒關係，反正交易過後，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會有人上門討債的。”
韋彥、元曜有些不寒而慄。
白姬、元曜、韋彥繼續閒聊，消磨著秋日閒散的午後時光。
韋彥臨走前，在白姬推薦的一眾與極樂有關的寶物之中，買下了一個桫欏木雕刻極樂世界一眾佛陀講經的盒子，打算送給裴先當生日禮物。因為，比起玉如意、黃金扇、寶石匕首，木盒子比較便宜，突然加了去鬼市的行程，他給裴先買禮物的預算就不充裕了。
韋彥離開之後，白姬跪坐在裡間的青玉案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元曜將青玉案上的玉如意、黃金扇、寶石匕首等韋彥沒有挑中的寶物收了起來，打算放到多寶閣上去。
白姬道：“軒之，我覺得很奇怪。”
元曜道：“什麼奇怪？”
白姬道：“我賣出的極樂書很奇怪。”
元曜道：“白姬，你賣出的東西就沒有正常過，沒什麼好奇怪的。”
白姬道：“軒之，你有所不知，我剛才也沒跟韋公子說實話。極樂書嚴格來說，不是我賣出去的，而是我在鬼市跟人以物易物，交換出去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拿來以物易物的極樂書，不可能讓人一開啟，就看見極樂世界。”
“為什麼？”
白姬以袖掩面，有些不好意思，道：“因為，是假的。它只是一幅空白的卷軸而已。”
元曜道：“你拿一幅空白卷軸忽悠人？”
白姬眨了眨眼，笑道：“極樂這種事情，本身就是自由心證，每個人的極樂體驗都不一樣，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一幅空白卷軸，讓觀看者自己參悟，才能代表世間所有的極樂呀。”
元曜知道白姬巧舌如簧，他是說不過她的，便沉默了。
白姬道：“假的極樂書不應該有這麼神奇的力量。”
元曜想了想，道：“也許，剛才丹陽所說的極樂之宴上的極樂書，並不是白姬你賣出的空白卷軸？小生總覺得極樂散，極樂宴，還有什麼極樂之風，都怪怪的……”
“軒之說得有理，極樂之宴上的極樂書，不一定是我拿來騙錢的那一卷。”白姬又琢磨了一會兒，道：“總覺得很好奇，還是找人打聽一下吧。”
“你找誰打聽？”
元曜問道。
“既然極樂之風是坊間流行的風尚，那自然要找這神都之中最懂得時尚，一直引領時尚的人打聽呀。”
“誰？”
“太平公主。”
“哦。”
元曜恍然。
白姬翻出了花箋，滴水研墨，提筆寫了一封信，讓飛鳥帶走了。
狼毫上還有墨汁，白姬又提筆，在花箋上寫下了“極樂”兩個字。
元曜坐在白姬對面，看著白姬寫字，又看見窗外後院的廚房上升起了裊裊炊煙，空氣中隱隱浮動著烤魚的香味。——那是離奴在生火做晚飯。
元曜心中湧起了一陣幸福，感覺十分快樂。如果世間真有極樂世界，那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就是他的極樂淨土。
“白姬，極樂世界在哪裡？”
白姬笑道：“按照佛家的說法，人間叫娑婆世界，離娑婆世界十萬億佛土之遙，就是極樂世界了。”
元曜有點懵，道：“聽起來很神奇，極樂世界應該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白姬笑道：“極樂世界跟桃花源一樣，也是很多人心中嚮往的地方呢。”
“白姬在嗎？元公子在嗎？”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大廳中響起。
這聲音十分耳熟，元曜和白姬都聽出來了。
元曜急忙起身，走了出去。
大廳之中，一隻小紅狐狸禮貌地蹲著，它的面前放著一個三層食盒，食盒裡面隱隱飄出誘人的食物香味。
元曜喜道：“十三郎，好久不見了。”
“元公子，好久不見。”小紅狐狸打量了一眼四周，笑道：“洛陽的縹緲閣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麼變化。某是來看望白姬和元公子的。這是某做的幾道適合秋日吃的菜餚，因為不想跟那隻臭黑貓搶廚房，某在姑姑家做好了，才拿來的。白姬和元公子請嘗一嘗。”
元曜提起食盒，笑道：“十三郎太客氣了，快進來坐吧。”
小紅狐狸起身，跟著元曜走進了裡間。
裡間之中，一隻黑貓氣鼓鼓地蹲在軒窗外，白姬側坐在軒窗邊，她一邊把手探出窗外抓著黑貓，一邊跟黑貓說話。
“離奴，十三郎是客人，不許無禮。”
“主人，那狐狸來就來吧，它為什麼要帶吃的？這分明是譏諷離奴的廚藝不行……”
紅狐狸一聽，道：“黑貓，某沒有譏諷你，你的廚藝本來就不行。”
離奴一聽，火冒三丈。
“爺的廚藝，全神都第二，怎麼不行了？！”
元曜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誰是第一？”
離奴道：“鼠樓的那些老鼠。”
胡十三郎一聽，笑道：“某四處學做新穎的菜餚，偶爾也會去鼠樓，與鼠樓的廚師們切磋。鼠樓廚師們做的很多新式菜餚，都是某教給它們的。徐掌櫃也一直想聘請某去管理它的廚房，不過某沒有時間，婉拒了。黑貓，如果你認為鼠樓第一，那某就是第一的第一了，比你強多了。”
黑貓有些尷尬，垂下了耳朵，但它還是不服氣，還想爭辯一番。
白姬翕動鼻翼，嗅了嗅，道：“什麼味道，是不是什麼東西燒糊了……”
元曜也聞到了一股肉類燒糊的焦味。
黑貓聞了聞，突然一躍而起，一溜煙飛奔向了廚房。
“忘記了，忘記了，火爐上烤著魚呢！爺的大草魚烤糊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