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正在姜維悲嘆之際,其副將寧隨近前來道:“主公何必過分憂慮。魏兵雖然截斷了陰平橋頭,可是雍州必然兵少。將軍何不取道孔函谷,徑直前往奪取雍州呢?如此,諸葛緒一定會撤走陰平的人馬去救援雍州,而主公則可以率軍奔往劍閣防守,一旦立穩腳跟,力量增強,那漢中是完全可以收復的。”
本已覺得走投無路的姜維,一聽到這個建議,似乎重新燃起了一線希望。他讓士兵們飽餐了一頓,然後馬摘鈴,人銜枚,從深山的草木林中,像烏龜行移蛇蟲爬行一般往孔函谷方向悄悄行進。待接近雍州之時,故意突然出現,顯示出要奪取雍州的架式。
細作飛速報知諸葛緒。諸葛緒不由得大吃一驚,道:“雍州是我們應全力防守之地,假如有了什麼閃失,朝廷必然問罪,此乃非同小可啊。”於是急忙撤去大隊人馬從南路前往救援雍州,只留下少數兵馬駐守在陰平橋頭。
姜維進入北道,悄悄行進了三十餘里,偵探到魏兵已經起行離開陰平橋頭之後,即刻令隊伍停止行進,然後令後隊作前隊,前隊做後隊,往橋頭方向迅速趕來。臨近橋頭時,繼續派人偵探:果然大部分魏兵已經離開,只留下一些空寨,而只有少量人馬在橋頭駐守。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姜維一聲號令,戰鼓齊鳴,殺聲震天,蜀軍如猛虎般鋪天蓋地的殺向橋頭,守橋的魏兵措手不及,屁滾尿流一般各自逃命,因過於慌亂而自己摔倒受傷的就有好幾個人。姜維又一聲令下,將魏軍營寨點燃,瞬間大火熊熊,魏軍營寨成了一片火海,不久便化作了灰燼場。
諸葛緒一聽到橋頭附近的營寨全部被燒燬的訊息,悔恨不及自己中了姜維調虎離山的詭計,急忙後軍作前軍,前軍作後軍,急火火向橋頭方向趕來。等到達橋頭時,姜維的隊伍早已撤退得無影無蹤了。諸葛緒望著那遠處蒼茫茫的山巒和彎曲不見盡頭的山路,氣得簡直要跺腳。
卻說姜維率軍迅速離開了陰平橋頭之後,向白水關方向加速行進。行進了數十里之後,偵探兵報告說“魏軍未動,沒有追趕過來”,這才使姜維稍稍放寬了心。
於是令軍士們於附近尋找適當的地點挖野灶生火做飯。軍士們剛剛端上飯盆,有的還沒有盛上飯,探馬忽然報告說“發現極遠的前方有一支隊伍向這裡緩緩而來”。姜維立馬三口兩口扒完了飯,登上極高處遠望。終於有眼力特別好的屬官看出那是一支蜀兵,是自己人的隊伍,姜維等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又密切觀望了一會兒,發現原來是張翼和廖化的隊伍。於是等待,彼此高興地相見,敘說前一階段的有關經歷和情況。
張翼不無痛心地說:“黃皓聽信了一名師婆的話,說邊境無事,於是皇上不肯發兵增援。……而我聽說漢中很可能有丟失的危險,在我起兵趕來之時,陽安關已被鍾會奪了去。而後我聽說將軍受困,特地趕來救應。”
如此,姜維、張翼、廖化合兵一處,姜維的信心乃有所增強。
隊伍向白水關開進。一邊行進,一邊談說著目前的局勢和下一步的打算。廖化道:“現在四面受敵,糧草之路不通暢,不如退守劍閣,整頓兵馬,待有所穩固之後再作良圖。”
姜維皺著眉頭,猶豫不定,道:“待再行進數里之後,我們稍作停頓,再作商議吧。”
可是話音剛落,偵探官急慌慌前來報告說:“鍾會、鄧艾兵分十餘路奔殺而來。”
姜維、張翼、廖化的臉色立馬凝重起來。利用隊伍短暫休息的時間,姜、張、廖等聚在一起商量。姜維對張翼、廖化道:“多路魏兵而來,看情況我們也只能分兵迎戰了。”廖化道:“魏兵分十多路而來,我們即使殺退它幾路,另外幾路哪裡肯輕易撤退,一定會奔殺過來增援,如此,則對我軍極為不利。再者,白水一帶,道路狹窄,路網交叉,繁密複雜,地形高低起伏,多處險峻屈曲,極難防備伏兵奇兵,並非爭戰之所,這對我方也甚是不利。……不如暫且退去增援劍閣。如果劍閣一失,乃絕路也。”
姜維、張翼都覺得所言有理,可行。於是率軍往劍閣方向而來。一路奔波,勞頓,接近劍閣之時,軍士已然相當疲敝了。但仍然沒有多加歇息,徑直行進到關隘之前。
到達關前,偵探兵忽然報告說:“關隘口及附近到處插滿了旌旗,有一支軍正把守在關口。”
姜維等心中頓生疑惑,如何遍插旌旗,乃守軍突然增加了,還是另有變故?正在這時,關上傳來了一名將領高喊的聲音:“姜、張、廖等將軍!我是董厥!我在這裡等待著幾位將軍的到來呢!快請進來!”喊完,即開啟了關口之門。
原來,蜀輔國大將董厥,字龔襲,聽到了魏兵十餘路犯境的訊息,急忙率兩萬人馬前來駐守劍閣。剛一到達劍閣,登上高處一瞭望,即看見遠方灰塵飛揚,料定有大隊人馬賓士而來。開始以為是魏軍的,急忙令軍士們把守住關隘之口。接著董厥帶著幾名隨從再次登上瞭望樓頂,從所打著的旗幡上看出是姜維、廖化、張翼的隊伍。董厥非常高興,道:“甚妙!等姜、廖、張等將軍過來,我們一起商量破敵之策,不愁不能擊敗賊兵!”
於是董厥將姜維、廖化、張翼等接到關上,施禮完畢,開始交談分別之後彼此的情況。
董厥剛一開口,就哽咽住了,簡直要流下大丈夫之淚來,道:“皇上,不專心治理朝政,黃皓,完全矇住皇上的雙眼和心竅了。皇上遲遲不發兵保衛邊疆不受侵犯,乃黃皓之故也。我一聽到魏兵分十路犯境的訊息,我寧死也忍受不住了,所以率本部兵前來守護劍閣……”
姜維道:“董將軍也不必過於擔憂,有我姜維在,一定不容許魏軍來吞併我蜀國!我們暫且守住劍閣,穩住局面,然後再慢慢圖謀退敵之策。”
……話說先前諸葛緒得知姜維率領人馬從陰平橋頭逃脫,簡直連腸子都悔青了。當時以為追趕不上了,所以放棄了追擊。但他卻越想越不服氣,加之幾名屬官的攛掇、鼓動,最終他還是做出了決定,率軍向劍閣方向奔襲而來。費盡辛苦到達劍閣附近之後,他令停歇下來讓士兵們飽餐了一頓,而後休息了幾個時辰,便一聲號令,徑直向關下殺去。剛剛到達關下,忽然聽得戰鼓咚咚咚,喊聲震天,眼見得無數的蜀兵如洪水猛獸般直衝而下,一直衝擊到魏軍行陣內,刺槍舞刀亂砍,將魏軍殺得七零八落,丟下了一百多具屍體,向關下抱頭鼠竄而去,退後了數十里然後才下了寨。
姜維收回得勝之兵,獲取了許多馬匹、器械,非常高興的犒賞了軍士們一頓酒肉飯菜。軍士們一個個都吃得肚子飽鼓鼓,嘴唇油汪汪的。
卻說當時鍾會的營寨紮在離劍閣約二十五六里處。敗退而來的諸葛緒一到這裡,就趴在地上向鍾會報告情況,伏罪。
鍾會暴跳如雷,吼道:“我令你把守陰平橋頭,以切斷姜維歸路的,結果如何呢?——現在你在沒有接到我命令的情況下又擅自進兵,以遭受此敗,你還有顏面來見我!”
諸葛緒趴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分辯說:“本來陰平橋頭把守得嚴嚴實實的,沒想到姜維去奪取雍州了,我恐怕雍州有失,就急忙率軍去救援雍州……沒想到姜維即刻又回到了陰平橋頭,等我率軍來救時,姜維卻逃脫了……我因之追趕到關下,不想又遭遇了此敗。……”
鍾會怒不可遏,根本沒有耐心聽下去。吼道:“來呀!拉下去!斬!”——諸葛緒趴在地上抖成了一團。他原是一名將軍又如何?現在他的性命,簡直不如一隻螻蟻了。
監軍衛瓘急忙勸阻道:“且慢!——諸葛緒雖然有罪,但他可是鄧徵西將軍所管之人,不應由將軍下令殺之。……恐怕會傷了跟鄧將軍之間的和氣。打狗也須看主人,更何況是處斬一員將軍呢!”——打狗看主人,這在好多民族裡似乎都是得遵循的為人處事的原則。正如一個外族後人的後人在一篇短故事裡所描述的那樣:將軍家的狗就是“名貴的,純種的,怪伶俐的”,而其他普通人家的狗就是“野狗”,“下賤胚子”,“毛色不好”,“模樣不中看”,應該“弄死”。
可是鍾會並沒有聽從衛瓘的勸說,他必須亮出更大的底牌來為自己壯膽子,同時壓制住對方。他道:“我奉天子的明詔、晉公的鈞命,率大軍來伐蜀,便是鄧艾有罪,也應當處斬!”
眾人都道:“將軍息怒!將軍息怒!一旦人頭落地,就再也銜接不上,豈能如韭菜重新生長?將軍可暫且寄放著一顆人頭,過幾日再處斬不遲。”
此時的鐘會稍稍消減了一點怒氣,轉過了一個念頭,想:“如果不聽從眾人勸,拂逆人心太多,其實就是一定程度上樹敵太多,於自己也是極為不利的,不如……”於是他原有的命令產生了一些轉變和鬆動。於是他改口道:“裝載上檻車,押赴洛陽,任憑晉公發落!”
……人事關係的複雜程度難以意料,有時候實在是難以理清。鍾會發怒時所說的“便是鄧艾有罪,也應該處斬”的話,早有人暗中報告給了鄧艾,並且在報告時還添油加醋了一番。——天下之挑撥離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試圖從中漁利或看笑話滿足空虛心理的人,也是有的,甚至還不少。——這麼一來,便引起了鄧艾的極為憤怒。鄧艾道:“我與他官品一般,可是我久鎮邊疆,於國多功多勞,他憑什麼妄自尊大、目中無人?乃狂妄之徒耳!”
鄧艾的兒子鄧忠看父親發怒的樣子,擔心因為不冷靜而搞出什麼事端來。於是勸父親道:“父親不如冷靜處之。常言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父親如果與他不和睦,小則於己於家不利,大則於國不利。‘大丈夫能屈能伸’,且容忍了他作罷。”鄧艾聽後,心意稍稍平復了一些,但畢竟已經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鄧艾對幾名屬官道:“鍾會以庸才視我,以為自己取得了漢中,是莫大無比的功勞,便居功自傲起來。如果不是我屯兵於沓中牽制住姜維,他能成功嗎?……現在我如果奪取了成都,才不知道要勝過他多少倍呢!”於是下令,集合起所有營寨的人馬,向陰平小路進軍。在離劍閣七百多里的地方紮下營寨。
有人立馬把這件事向鍾會報告道:“鄧艾要去奪取成都立特大功勞了!”鍾會哼哼了兩聲,冷笑道:“自尋苦吃!勞師遠征,勞而無功,必成笑柄也!”
卻說鄧艾一面修密書派心腹人連夜奔馬送給司馬昭,一面集合起各位將領,商量道:“我現在要乘成都軍力空虛而奪取之,跟你們共立功名,傳揚後世,成就不朽,你們都有決心和信心嗎?”
眾將領都受到了激勵和鼓舞似的,紛紛道:“願意遵從將軍命令,勇往直前,萬死不辭!”
於是鄧艾先命令其子鄧忠率領五千精兵,帶上鑿子、斧頭、鐵鎬、大鍬、畚箕等工具,凡是遇到險峻難走的山路,就鑿山、刨石、挖土開路,架設橋樑,以便車輛通行。鄧艾自己選定了三萬精兵,帶上乾糧、繩索和鐵爪子等物,向前進發。高高下下,歪歪曲曲的行進了一百多里,選出三千名精兵,就地紮下營寨。接著再行進一百餘里,再選三千精兵紮下營寨……如是沿途共紮下了十幾處營寨。從這一年的十月初頭由陰平出發,不斷從巔崖陡谷之中經過,前後近一個月,共計行程達七百餘里。都是些無人經過的荒野或險峻之地。沿途下完十多處營寨之後,接近摩天嶺時,只剩下了兩千多人馬。而摩天嶺直插雲霄,鳥也飛翔不過。馬匹更是望而卻步。鄧艾只得下馬步行,有時候趴伏著像龜鱉一樣爬行,好不容易才到得了一處山峰。抬眼望去,鄧忠和數十名開山壯士正苦瓜著臉,有的還像婦人似的在擤著鼻涕,抹著眼淚。——看上去哪像是堅韌不屈的壯士啊,儼然成了一群飢餓和流浪的婦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