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後主聽得譙周進言勸阻姜維出兵之後，沉默了一會兒，又輕輕嘆息一聲，道：“暫且看他此次出師結果如何吧，如果果真有所失利，就當堅決勸阻他。”譙周又道：“興師動眾，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啊，如若軍民怨聲載道，該如何是好？”
後主沉下臉道：“朕意已定，卿勿復多言！”這話把譙周氣得臉色鐵青。譙周低著頭，偷著連連嘆氣。歸家之後仍然哀嘆不已，神情沮喪之至，連茶飯都減少了一半。
卻說姜維每日操練兵馬，準備器械糧草等等，繁複的工作已然基本就緒，自己也頗具必勝的信心。臨近出師之日，他跟廖化商量道：“我現在準備出師，誓要恢復中原，當先奪取什麼地方呢？”
廖化語氣冷冷的說：“連年征伐，搞得軍民不安，雞犬不寧。並且魏國土地遼闊，物資豐饒，將多士眾，可謂人才濟濟。大將鄧艾，足智多謀，絕非平庸之輩：將軍真是欲行難為之事。這就是我不敢確定先奪取何處的原因。”
姜維沒料到廖化如此的不贊同不配合他的言行，聽廖化如此冷冰冰的語調，簡直火冒三丈。他惡狠狠地道：“過去諸葛丞相六出祁山，難道是為他自己嗎？乃為國家而為也！如今我共八次伐魏，難道是為我一己之私？……現在應該先奪取洮陽，如果有不服從軍令不積極有為者，必斬！”如此一說，廖化只能閉著嘴不發一言了。
姜維又想：“廖化如此消極、怠慢，讓他去取洮陽肯定是不合適的了。”於是留下廖化駐守漢中，自己跟各位將領一道共起大軍三十萬，徑直向洮陽奔進而去。
卻說鄧艾與司馬望正在一邊飲著小酒，一邊談論軍事訓練、器械物資儲備等事宜的時候，來自川口的哨探兵急急的來報告說：“蜀國已經起大軍直奔而來。”鄧艾、司馬望不由得大吃一驚，但仍然不能瞭解蜀軍的詳細情況。於是只得令哨探兵繼續抓緊時間仔細偵探。
探子回報說：“蜀軍向洮陽直奔而來，其勢銳利洶湧。”
司馬望對鄧艾道：“姜維詭計多端，跟當年的諸葛孔明一樣狡猾奸詐。可能不可能是擺開了一個奪取洮陽的架勢，而實際上仍然是想奪取祁山呢？”
鄧艾說：“不過，從現在的態勢來看，蜀軍是徑直向洮陽奔進而來的。”
司馬望道：“大將軍憑什麼能判斷出這一點呢？”
鄧艾清了清嗓子，道：“以前幾回，姜維都是朝著我囤積糧草的地方奔殺而來的，現在洮陽基本上沒有囤積糧草，姜維料定我軍沒有重兵把守，而主要兵力集中在祁山一帶。所以他企圖直接猛攻拿下洮陽，然後以此為基礎，在內囤積糧草，加強訓練，對外連線羌人，以圖永久佔領該區域。”
這個，好像是司馬望原先沒有想到的。他沉靜了一會兒，接著道：“照這麼說來，我們該如何應對呢？”
鄧艾道：“我們可以從這裡抽調部分兵力，分兩路去增援洮陽。在離洮陽二十五里的地方，有個村鎮叫侯河，是通向洮陽的咽喉之地。你可帶領一隊人馬埋伏於洮陽，偃旗息鼓，大開洮陽的四門，像當年蜀丞相諸葛孔明施用空城計那樣，而我帶領一支人馬埋伏於侯河。如此形成掎角之勢，必能大獲全勝！”
接著，鄧艾、司馬望及幾名將校又商量了一些具體的行動細節，然後便分頭按計劃實施。只留下了偏將師篡把守祁山營寨。
卻說姜維令夏侯霸為前部先鋒，當先率領一支人馬徑直殺奔洮陽而來。半途補充了一些食物和水分，接著便繼續氣勢勃勃的向前推進。臨近洮陽時，望見城上連一面旗幟都沒有，只有城牆的輪廓，在風中豎立著紋絲不動。再靠近些，便望見城門大敞，裡面好像沒有一個活人居住似的。夏侯霸心中不禁疑團翻滾，不敢再往前靠近，回過頭來對各位將校道：“這是耍的什麼鬼花招？使空城計嗎？”
幾名將領道：“看上去好像是一座空城，只有很少的幾個老百姓在活動。莫不是聞知大將軍兵馬來到，兵馬都棄城而逃跑了？”
夏侯霸當然不肯輕信這些話。他親自跨上戰馬又向城池靠近了一些，在城南向裡面仔細凝視，他望見了好多老老小小的老百姓，有的揹著包裹，有的扛著木桶、袋子，有的扶老攜幼，都慌慌張張的往西北方向奔逃。他沒有看見一個軍人的人影兒。於是他興奮地判斷出來：“果然是座空城！跟我玩空城計了！”
於是他奮勇地一馬當先，其餘的將士緊隨其後奔殺前進。剛到達城門外的牆邊，忽然聽到一聲號砲聲響，城牆上鼓角齊鳴，忽然看見千百面旌旗赫然出現，高揚，飄蕩，城門外的吊橋被拉昇，抬起。夏侯霸大驚道：“不好！中計了！”慌忙勒馬想掉轉馬頭撤退。正在這時，城上的箭鏃密密的飛刺而來，大小不一的石頭拋打下來。先頭的五百多名將士有的被砸死，有的中箭身亡。而夏侯霸本人身中七八支箭，從戰馬上跌落下來，再也沒有能夠爬起身，隨即便死去了。
夏侯霸的靈魂脫離開他的軀體，向著那洮陽城遠郊的山巒飛移而去，跌落於一處山凹中。……毫無生存感覺的幾天過去以後，他的靈魂漸漸莫名其妙地產生了知覺，並逐漸產生了智慧和記憶。他首先把進攻洮陽城前夕的情況回顧了一遍，覺得自己仍然太輕率、太武斷了，單憑自己靠近南門的觀察就以為是座沒有軍人的空城了！當時真是昏頭了，而現在更覺得當時的頭髮昏！……幾天之後，夏侯霸魂才慢慢接受了自己失敗身死的結果。他幾乎回顧了自己的大半生。他想起了當初他棄魏投蜀的經過。他不投蜀而留魏，固然會有生命的危險，而投蜀國了，就一定能儲存自己、發展自己嗎？也不一定啊。到哪裡都是工具，都是敲門磚，攪屎棍，都是被人當槍使，都是用自己的鮮血染紅別人的紅頂子！……
卻說衝鋒在前的夏侯霸及數百名將士幾乎全部陣亡之後，司馬望便率軍從洮陽城內蜂擁而出，殺得蜀軍大敗而逃。而司馬望軍哪裡肯輕易放過，緊追猛打，不斷殺死殺傷蜀軍，擴大勝利成果。好在這時姜維前來接應的軍馬快奔而來，才算扭轉了被動挨殺的局面，迫使司馬望軍鳴鑼退兵，一場相互廝殺的場面才暫告結束。
姜維軍就洮陽城近處下寨。得知夏侯霸被射死之後，沉默嗟嘆了好一陣，然後才勉強進了一頓餐。
當晚，他下令將士們早些休息，而他自己卻入睡較遲。約二更天的後半，他才迷迷糊糊的進入夢鄉。忽然聽到一片嘈雜聲響起。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魏軍來劫寨了！”嚇得他一滾動便起了身。好在他沒有脫衣服睡覺，操起長槍便跨上戰馬。這時，軍營內混亂不堪，眾軍士都忙著逃跑，沒有敢向前迎戰魏軍的。姜維急得半死，高聲喊道：“不撤退！不撤退！迎上去！迎上去殺退賊兵！再有逃跑者立斬！”
儘管姜維聲嘶力竭的喊著迎戰敵人，但“法不責眾”，再強有力的命令也禁止不了兵敗如山倒。姜維的命令，就猶如用刀劍阻擋雪崩一樣的不起作用。
這時候，洮陽城上忽然鼓角齊鳴，喊殺之聲震天動地而來。大量的魏兵如狼似虎的衝殺而來，跟前來劫寨的魏兵前後夾擊。蜀軍勉強抵抗著，然而戰力不振，刀槍似乎失位失靈，傷亡人數快速增加。姜維左衝右突，吼叫著令蜀兵拼死力廝殺，才殺開了一個缺口，逃得性命。
姜維收拾、整頓好敗兵，撤退到離城二十多里的地方下寨，掩埋了十幾個因傷勢過重而死去的將校和士兵。經過兩次的失敗，將士們的情緒都低落極了，臉上呈現出的幾乎全是沮喪和麻木之態。而姜維自己也是滿臉的疲憊和憔悴。但他的出語仍然帶有積極昂揚的氣味。他對各位將領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雖然損兵折將，但不足為憂。而成敗的關鍵一戰，不在過去，只在眼前。各位將士不是平安撤回了嗎？下面就該為失去的弟兄復仇了！各位理應振作精神，鼓起鬥志，——如有再言後退者，必斬無疑！”
張翼進言道：“魏軍的絕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此，而祁山大寨必然空虛。大將軍可以整頓兵馬與鄧艾交鋒，攻打洮陽、侯河，或牽制住他，不斷消耗他；而我率領一支人馬去攻打祁山，奪取祁山九寨，然後再驅兵直進長安。這應為上計。”
姜維思考了一番，答應了張翼的請求，令張翼帶領後軍於夜晚靜悄悄徑往祁山。
第二天凌晨，後勤隊提前造飯，士兵們飽餐了一頓，而後奉命到侯河魏軍營寨前辱罵搦戰。幾個喉嚨特別粗壯的蜀軍士兵吼道：“賊將鄧艾，是須眉還是裙釵？敢出來決戰嗎？是漢子就出戰，是婆娘就逃走！”剛罵了幾聲，鄧艾就令人摘下了寨門上的免戰牌，率軍出寨迎戰。
兩軍對圓，如兩群準備格鬥的公雞。蜀軍姜維出馬，瞪著眼罵道：“無道賊將，還不趕快下馬就死！”鄧艾勃然大怒，回擊道：“強盜敗將，屢犯我疆土，理應千刀萬剮！”隨即兩馬相交，大戰了五六十個回合，看得人眼花繚亂，但最終沒有能分出勝負。隨即兩軍各自鳴鑼收兵，兩群“公雞”各自迴歸原先的“雞舍”。
次日凌晨，蜀軍們又早早用完了早餐，在姜維的率領下來到魏軍營寨前辱罵搦戰。幾個大嗓門的蜀軍漢子跳著吼道：“昨日我大將軍仁厚，饒賊將鄧艾沒死！賊將鄧艾今日快出來受死！是不是沒臉出戰？那就快套上婆娘的褲子出來受降吧！”……罵了老半天，像對著一群聾啞人辱罵而聾啞人一句也沒有聽到一樣。當年司馬懿的沉穩、耐心和韌勁兒似乎延續到此刻，又發揮作用了。
鄧艾在營寨內來回踱著步子，忽然心裡一咯噔，一個激靈突然蹦出：“蜀軍如此急切的罵陣搦戰，會不會有什麼陰謀呢？”想到這裡，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又想：“賊兵調走一部分了？故意罵陣搦戰牽制我嗎？——去襲擊我祁山大寨了嗎？——不好！有可能！”如此一想，他急得簡直要全身冒汗，急忙喚來幾個屬將商議。
鄧艾道：“蜀軍連敗兩場，沒有退走，反來前來急急的搦戰，一定是強裝兇悍而來牽制我大軍，暗中則分兵去襲擊我祁山大寨了。而師篡兵少智弱，難以應敵，我當親自前往救援師篡。——諸將以為如何？”
幾名屬將不曾有異議。於是鄧艾喚其兒子鄧忠吩咐道：“你用心謹慎把守這裡，任憑蜀軍如何搦戰，也不要輕易的出戰，以防中賊兵奸詐之計。……我今夜將去祁山救應師篡將軍。”鄧忠點頭應諾：“父親放心，兒當用心把守。”
當夜二更時分，姜維仍然沒有就寢，而是在帳內計劃著下一步“軍棋”該如何走。正對著地圖發呆的時候，忽然寨外喊聲震天，鼓角齊鳴，崗哨官急惶惶來報告說：“鄧艾率領三千精兵來挑動夜戰！”
姜維屬下的幾名屬官道：“大將軍！我們不能蒙羞！寧可戰死，也不能被賊將羞辱而死！——夜戰就夜戰，同樣能殺他個片甲不留！”
姜維道：“且慢！——諸位血性剛烈，鬥志昂揚，乃英雄之氣概。這固然可贊可嘉。但諸位想想：鄧艾突然夜間搦戰，這背後難道就沒有什麼陰謀嗎？——諸將暫且勿動！堅守不出！待偵探兵用心仔細偵察情況，然後再行定奪！”
於是又增加了哨探的力量和力度。半個時辰之後，鄧艾軍停止了搦戰，竟然向祁山的方向悄悄前進而去了；而另一部分魏兵，則迴歸了洮陽城裡。
姜維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鄧艾夜間搦戰是假，偷偷前往救援祁山是真。——現在的問題是：張翼將軍的壓力陡增，得迅速出發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