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蜀軍的第三次攻城和前兩次一樣，除了增加了士兵們的傷亡之外，沒能攻進城內一步。不過，似乎也不能說第三次攻城絲毫沒有作用，它給王經等人造成的心理衝擊，還是有的。
深更半夜，王經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他當然擔心蜀軍第四次、第五次攻擊的開始，於是便起了身，準備親自到城樓上去察看，看看將士們備戰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他剛起身正準備出發，忽然聽到哨探官大喊了一聲：“報告！”
王經不由得心裡一驚，因為他實在料不到會有什麼新的情況出現。沒等他說“快講”，哨探官即報告說：“城外大量的蜀軍都退走了！只有大約原來三分之一的人馬還留在原地。”王經雖然心裡蕩起一股輕鬆的波，但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他親自登上瞭望樓觀望了好久，才敢確切地判斷蜀軍有好多營寨已經空了。但他仍然不敢鬆懈，因為仍然有部分蜀軍留住在這裡，耍出什麼花招來也說不定。他令各部各營加強戒備，時刻處於備戰狀態。並且傳下話去：“在哪個的防區被敵人攻陷，哪個防區的領頭將領必斬首無疑！”
時間又捱過了一天。所留住在城外的蜀軍——已探到是張翼所部——並沒有發動攻擊。王經總算睡了半夜的安穩覺。夜半時分他醒過來，又想親自到城樓上去觀察情況。正這樣想著的時候，突然聽到哨探官報告說：“所有的蜀兵都撤離了！”他一驚喜，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又到城樓上觀察了好一會兒，才敢基本確定蜀軍營寨內已經無人了。為了謹慎起見，天亮後，他吃了些稀飯、饅頭，帶領了一百多精幹將士，親自出城哨探：所有的蜀軍士兵都遠遠逃離了，營寨內丟滿了生活垃圾，亂七八糟的，陽光一照，熱氣升騰，到處散發著屎尿的臭氣。
王經終於得知：原來在鄧艾、陳泰兩路人馬趕來救援時，姜維驚慌，連忙率軍前往阻擊，而只留下了張翼所部待機繼續攻城。姜維被鄧艾、陳泰的虛張聲勢所嚇壞，急忙派人命夏侯霸、張翼等放棄所有的進攻圖謀，而迅速向後撤離，一直退到了漢中。
王經懸著的一顆心徹底放鬆了！他跟幾個心腹痛飲了一場。接著便迎來了陳泰、鄧艾等，自然又是飲酒慶賀，大賞三軍。接著，王經便抽了個空，告了個短假，以健康活著的方式回了一趟家。他把平時積蓄銀子的大約一半帶回了家，給了一部分父母，給了一部分哥嫂。他想：“富燒香，窮算命。只要一貧窮，好多矛盾就會出現了。我給些銀子哥嫂，他們自然就不會待父母刻薄了。”他自己又花了一些碎銀子買了好多菜、酒，跟老父老母、哥嫂等吃了一頓團圓飯，那感覺真是好極了，真可謂和平、幸福的人間了。
……話說姜維率軍由漢中退到了鍾提，過了幾天安穩但較為平淡的日子。可他漸漸受不了這種平平淡淡的落寞和無聊賴，又產生出了北伐的慾望和打算。他令大擺起了筵席，把諸將會聚起來，商量伐魏之事。令使樊建進言道：“將軍屢次出戰，雖時有所勝，但終究未獲全功。前日洮西之戰，魏人已經摺服了將軍的威名，事當適可而止，為何如今又要出戰呢？萬一事不順意，則前功盡棄也。”
姜維沉著臉，瞥了他一眼。接著便列出了可以取勝的好幾條理由，但出師之名卻一點兒也沒有提及。——大約的古人給人的罪名可以是“莫須有”，而興師討伐別國的理由也可以是“莫須有”。關於這一點，後人的後人倒是有所進步了：他們會說“之所以出兵，是出於自身安全的考慮”。
夏侯霸心中很是贊同令使樊建的意見，但又害怕得罪位高權重的姜維，所以出語較為委婉。他說：“鄧艾雖然年青，但城府極深，機謀甚遠，近來又被封為安西將軍之職，更是賣力，盡力，籌劃縝密。他一定會部署各處充分準備，非同往昔，不容小覷啊。”
跟自己不對路的意見，姜維越聽越生氣。他聽到此處，已經完全被激怒了似的。他臉生怒氣，厲聲道：“你們是懼怕鄧艾小兒嗎？不然，那為什麼長他人之銳氣，滅自己的威風呢？——我已經堅定決心了！我一定先奪取隴西。”
好多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光，但都不敢再吱聲了。
於是又一場北伐之戰開始。姜維親自率領前部軍，奮勇昂然地向前奔進。各位將領各自引領本部軍跟隨其後。——這在後人之後人中的兒童所玩的遊戲裡，是十分增長勁頭而且頗具趣味的。
不多久，蜀軍幾乎全部離開了鍾提，朝著祁山的方向奔殺而進。在離祁山山麓大約十里的時候，哨馬折回來報告說“魏兵已在祁山立下了九個營寨”。
姜維眉頭一皺，很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親自率領幾名眼力特別好的屬將登到高處眺望，果然望見祁山一帶排列了九處營寨，彎彎的呈一條線排開，勢如長蛇。且首尾相距不遠，能彼此相顧、照應。
姜維臉色沉重地對左右將領道：“先前夏侯霸之言不虛，這種寨柵之形的排列之法，真是極為精妙，只有我師傅諸葛丞相能夠做到。現在看鄧艾所做的，真不在我師傅之下。後生可畏，大江後浪推前浪也。”於是只能帶領人馬退回了本寨，再作新的打算和部署。
卻說鄧艾早料到蜀兵會從祁山而出，早與陳泰安下了營寨防備。過了幾天，偵探兵發現了大量蜀軍奔進而來，先鋒部隊是由姜維親自率領的。但蜀軍在離祁山大約八九里的地方，忽然停頓不前了，接著便退後到了幾里之外的原營寨內。大批的蜀軍並不出營前來搦戰，而每次只是出發極少量的人馬進行哨探，出發十來裡，或七八里，之後，便退回去了。
鄧艾親自登上高處觀望，分析，一時還真不知道蜀軍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們到底在耍什麼花招呢？先是在躲貓貓，而後突然襲擊嗎？”鄧艾蹙著眉頭想，又繼續進行觀察。
看著看著，鄧艾頭腦中像突然出現了藝術靈感似的：他感覺蜀軍出動的次數確實頻繁，批次很多，每批的衣著都是不同的，但人的體態、步態及馬鞍、馬步卻在多次的重複似的：原來他們是同一批人在不停地更換衣服反覆出現？可能是的！他把這個情況跟幾個心腹交談了一遍，接著幾個人觀察後得出了相同的結論：正是如此！蜀軍只有少量人馬在此不停更換衣服反覆出現，青、黃、紅、白、黑的旗幡也在不停變換，而大量人馬已經轉進到其他地方了，而姜維本人也許根本不在這裡！
“那麼，姜維到哪兒去了呢？”鄧艾急切地想道。
鄧艾一個激靈似的突然想到：姜維一定是率大軍偷偷從董亭而出，直接襲擊南安去了！他立馬把如此的想法跟陳泰作了交流，得到了陳泰的認同。
鄧艾對陳泰道：“陳將軍可率領一支軍前去攻寨，這處寨是可以攻破的。一旦破了寨柵，便可以率軍直襲董亭，截斷姜維的後路。……我先率領一軍去救援南安，奪取武城山，如果搶先佔領了武城山的山頂，姜維就會逼迫去攻取上邽。上邽有一處山谷，名喚段谷，即‘一段木料’之‘段’。那裡道路狹窄，山坡險峻，正是埋伏的好地方。姜維軍來爭奪武城山的時候，可先在段谷埋伏一支軍，憑地勢定能打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陳泰由衷地感到此計甚妙，高興地應諾道：“將軍請放心率軍而去，我自會馬上進攻此處營寨。”
於是鄧艾讓士兵們飽吃了一頓晚飯，比往日增加了一點兒肉類，有計程車兵吃得連打了幾個飽嗝。而後便整理好了裝備，乘著夜色星光，以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向武城山方向挺進。到得武城山之後，屁股沒有著地休息，就開始搭建臨時營寨。臨時營寨搭建基本完成之後，鄧艾仍然絲毫沒有休息，而是登到山的極高處眺望，蜀軍連一個人影兒都沒有趕來，鄧艾心中充滿了搶得了時間的喜悅以及對勝利的渴望和信心。
鄧艾令他的兒子鄧忠與帳前校尉師篡各帶領五千人馬，先去段谷埋伏。鄧艾關照了幾句注意點之後，年青的鄧忠與帳前校尉師篡便率軍前往了。鄧艾則命將士們偃旗息鼓，隱藏於山石草木中間，以等待蜀軍的到來。
卻說姜維率領人馬往南安方向而來，一路上馬不停蹄，一直到達了武城山附近。有的將士實在是疲勞不堪了，請求是不是休息一下。姜維道：“關鍵之時，豈能停頓耽誤大事？”於是下令繼續前進。姜維對夏侯霸道：“靠近南安有一處叫武城山的，如果我們先奪取了這座山，便為奪取南安爭得了地形之利。只恐怕鄧艾多謀狡詐，搶先佔領。——現在哪裡是停頓休息之時呢？”
話音剛落，突然聽到一聲號砲聲響，接著便鼓角齊鳴，喊聲震天動地，到處都是旌旗豎起，搖動，似乎滿山突然生長出了無數的魏兵。眾多旗幡的中間，突然出現飄動起一面黃色的特大旗幟，上書“鄧艾”兩個大字，把蜀兵們嚇得身子直打顫。山上幾處精兵虎豹般衝殺而下，勢如豺狼撲向羊群。大大小小的石塊，密如猛雨的箭鏃，似都爭先恐後的打砸、穿刺過來，瞬間致死的、負傷的蜀兵不計其數。十幾年二十來年生長成的青年男兒，一瞬間離開了人世；十幾年二十來年的健康體魄，一下子變成了殘廢。眼看著前軍慘敗，姜維慌了，急了，連忙驅趕中軍前往救助，可一會兒，魏兵卻全消失於那山石山峰之中了，竟連一個人影兒也尋找不著。
姜維只得收拾、整頓殘兵敗將，退後數里安下臨時營寨。第二天吃過早飯，進行了幾句戰前動員和鼓舞、激勵，姜維率領大量人馬開進到武城山下搦戰。
姜維令士兵們稍稍遠離山腳和峽谷，以防魏兵的石塊和箭鏃，一面命士兵們大罵。於是蜀兵們罵道：“魏兵賊人！你們昨天偷襲！是不是都是盜賊所生的呀？有本事的下山對陣！偷襲我們算什麼好漢？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龍生龍，人養人，盜賊的兒子偷襲人！不是盜賊養的就下來對陣！做縮頭烏龜的不如畜牲！龍生龍，鳳生鳳，盜賊不出戰，躲山洞！……”這樣的顛三倒四、反反覆覆的不知罵了多少遍。可山上的石頭還是石頭，草木還是草木，卻不見一個魏兵的魂影兒下山。當年司馬懿那老傢伙的沉穩、忍耐之精神，似乎全被魏軍繼承下來了。
罵陣久了，似乎有些無聊賴了，最為重要的是肚子餓了。於是只能輪流著用餐，輪流著罵陣，直至太陽開始從西邊的那片丘陵上下沉，隱身。姜維也正打算下令撤軍了。可就在這時，山上突然鼓角齊鳴，喊殺之聲震天，嚇得蜀兵心驚肉跳的。可是就像颳大風而不見一滴雨水一樣，只聽到其聲，卻不見魏兵一個人下山。
姜維早失去了耐心，焦躁得不能自我控制，想令士兵們衝上山去廝殺一場。可剛剛靠近山腳和山峽口，箭鏃夾雜著石塊就從山腰間飛落而下，繼續前進就意味著疼痛、傷殘和死亡。於是只能停下腳步，後退數里，一直住守到三更天。
姜維自己也似乎感到無聊賴了，也極為疲倦。於是想再後撤。這時，山上鼓角又鳴，喊殺之聲又震響了起來。蜀軍連忙操起武器準備戰鬥，可是除了鼓角之聲喊殺之聲及迎面而來的冷風之外，什麼人影兒都沒有下山來。山石還是山石，山道依然如故。那山林看上去仍然一片陰森森。
姜維真的感到有些無聊賴了，令士兵們下山遠離開一些下寨。士兵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搬石頭，砍樹木，正準備豎立木樁，累積石塊，拉動繩索搭建營寨，可山上鼓角喊殺之聲又突然響起。姜維想：賊兵想擾亂我心緒，讓我們不得安寧呢，來日定跟他們決戰一場！可這個意思剛想完，滿山遍地的魏軍狂風呼嘯般地衝殺過來。
蜀軍又驚又慌，一片混亂。馬軍慌忙操武器上馬，步軍慌忙尋兵器，馬撞馬，馬撞人，馬踩人，人碰人，馬嘶鳴，人罵人，人嚎叫，死傷於場面混亂的不知有多少人。當然，被魏軍追殺而死傷的亦不少。等到退回原來的舊寨後，據粗略的統計，折損人數超過了五分之一。
姜維連連嘆氣之後，怎麼也咽不下戰敗的惡氣。他只是睡了一兩個時辰。第二天午後，即令士兵們運送糧草車仗等至武城山，穿連、堆積、排定好，準備立起寨柵，以為中長期屯兵的基礎性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