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當初,郭淮得知司馬昭被困於鐵龍山上,可是沒能立即趕來救援。倒不是見難不救,而實在是害怕羌人乘虛襲擊背後,造成大局的無可收拾。於是決定先擊垮羌人,然後轉身救援鐵龍山。
郭淮令陳泰率領五千人馬,徑直到達羌王的營寨之前。這五千魏兵全部解去了衣甲,放下了武器,進入羌王營寨之後,陳泰跪拜於羌王之前,泣告道:“郭淮妄自尊大,驕橫跋扈,常常有殺我之心,讓我每日如坐針氈,坐臥不寧啊。故我率軍來投降大王。……郭淮軍中的虛實情況,我可是瞭如指掌。我願意今夜率領一軍前往劫寨,大可獲得成功。只要人馬到達魏寨之前,營內自有內應。”
陳泰的言詞懇切,陳泰的眼中含淚,讓羌王迷當深信且較為感動。於是羌王迷當命俄何燒戈攜同陳泰率軍來劫魏寨。俄何燒戈令陳泰原降軍在後面,令陳泰率領羌兵為前部。都人銜枚,馬摘鈴,鬼鬼祟祟地到達魏寨之前。陳泰原先安排的內應果然開啟了營寨門。陳泰一騎先行從大門旁側悄悄進入,準備殺營中士兵一個措手不及似的。俄何燒戈心臟加速了跳動,很有幾分緊張和興奮,想:“偷襲敵人,殺敵立功,不在此時,還待何時呢?”於是驟馬挺槍,向魏軍營房直衝而去。剛衝了幾步,忽然覺得馬身向前一栽,他絲毫沒有來得及反應,本能地“啊”了一聲,連人帶馬,掉落進深深的陷坑裡。
陳泰掉轉馬頭,向羌兵衝殺而來,早已做好戰鬥準備的郭淮,率領大量人馬向羌兵衝殺而去。羌兵混亂成一片,馬撞馬,馬撞人,馬踩人,人踩人,頓時死傷不知其數。跌落在陷坑裡的俄何燒戈掙扎著想爬出陷坑,可有一條腿及半片身子絲毫動彈不得,疼痛無比,大概骨頭已經摺斷了。耳聽著陷坑外的廝殺聲和嚎叫哭喊聲,他知道他隊伍的失敗該是多麼的慘重。他的心似乎也在流血。他徹底絕望了,他不想帶著重傷忍著劇痛等著做俘虜。他用還沒有受傷的右手握著刀,架上自己的脖子,他勇敢而奮力的一抽刀,鮮血迸流了出來……。
俄何燒戈的靈魂脫離開他的軀體,向著那羌地的山間飛移而去。在一處山洞裡,他的靈魂度過了沒有絲毫生存感覺的幾天。後來,慢慢形成了幾絲智慧和記憶。他費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慢慢回憶起他攜同陳泰來劫魏寨時掉落陷坑而後自戕的情景。他頓悟了!頓悟的痛苦像刀子似的剜著他的心。“我中計了!主公也中計了!我們進攻敵人心切,一時竟疏忽了敵人的奸猾!在主公面前,陳泰懇切,流淚,那模樣,那是多麼的齷齪和卑鄙啊!……”
話說郭淮、陳泰在消滅或招降了前來劫寨的羌兵之後,率領大軍直殺到羌人大寨中。迷當大王一聽到偵探官報告後立即出帳上馬,緊握一柄長戟,向陳泰猛衝而去。剛奔跑沒多步,忽然被魏兵甩出的帶鐵鉤的長繩索纏住了馬腿。又被魏兵使勁兒一拉,迷當大王便從馬背上摔下。但長戟仍在手裡。他一手握著長戟,一手拔劍想砍斷繩子。但早被衝到他後面的魏兵摁住,長戟和劍都被魏兵搶奪了去。他的手臂被逼到後面,頭臉被摁到了地上,不久他便被捆綁得結結實實。
迷當大王被押解到郭淮的營寨前。迷當想:“任憑你們把我押到哪裡,反正最多不過一個死,你們總不能讓我死兩次啊。”正這樣想著的時候,一抬頭,看見魏軍一名大將從前面走前來,那將領慌忙下馬。迷當看出了他是郭淮。只見郭淮走到他面前,致了個禮,道:“將軍受驚了!”接著便上前親手解開了迷當的繩索,進帳讓迷當坐下。然後道:“朝廷一向認為先生您是忠義之士,蜀國乃偏僻小國,先生為什麼要協助蜀人呢?某是多麼盼望先生為朝廷出力啊。”
迷當暗想:“看樣子是肯定不會殺我了。行的,我可以為你們出力,我好歹不過是尋一個倚靠,保住地盤存活下來罷了。”於是立馬致磕拜禮,道:“某實屬有罪!某願為朝廷效力,將功贖罪!”
吃過一頓飯之後,郭淮對迷當道:“將軍現在為前部,去解鐵龍山之圍,擊退蜀兵,我將奏準天子,自有優厚的賞賜。”……
於是被困於鐵龍山的司馬昭終於等到了被解圍而得以存活的光輝時刻。
……迷當率領羌兵在前,魏兵緊隨其後,徑直奔鐵龍山而來。三更天時分,迷當先派人向姜維報告說:“迷當大王率領羌人增援部隊來到。”姜維十分高興,教請進相見。
魏兵好多人都摻進了羌人的內部,行進到蜀軍寨前,看見大量蜀軍都在寨外屯紮,絲毫沒有動聲色。迷當率領一百多人馬到達了中軍帳前。夾在羌人中的魏軍將士們遠遠望見姜維、夏侯霸出帳迎接迷當了,覺得乃是突然襲擊的最佳時機。
於是指揮官一聲喊,魏軍將士們從背後向姜維、夏侯霸衝殺過去。姜維一看勢頭不對,急忙上馬奔逃。羌、魏之兵大喊著奮勇追殺。蜀兵們五流四散,各自拼命逃跑。
姜維手上並沒有器械,腰間只有一副弓箭,慌忙逃跑之間,箭都全部抖落掉了,只剩下了一筒空空的箭壺。
姜維背後的郭淮追趕得緊急。郭淮已經看出了姜維手無寸鐵,於是聚馬挺槍更奮力追擊。看著稍稍靠近了一些,眼看到姜維在拽弓弦,一聲響,郭淮急避讓一次,又一聲響,郭淮又急避讓一次。……郭淮終於發現姜維原來並沒有箭,只是空拉弓弦作響而已。
“哈哈,原來你沒有箭!”郭淮更加鬥志昂揚,“現在輪到我射你了!”他掛住鋼槍,拈弓搭箭,向姜維射去。
看上去好像沒有射中。郭淮又一瞧,忽然發現所射之箭被姜維抓住了。他又看見姜維在向他拉弓搭箭。他一聲“不好”還沒有想好,便感覺已經中箭了。他再也控制不住。他從馬上重重地摔下。
郭淮重重摔下馬之後,仍然掙扎著想爬起身。姜維見他沒死,立即勒住馬過來想搶奪郭淮的長槍,然後再刺死郭淮。——因為姜維是手無寸鐵的。然而魏兵大量奔殺過來,姜維只是飛速奪取了郭淮的長槍而沒有來得及刺殺郭淮。手握長槍的姜維一邊逃脫一邊觀察著魏兵的動靜,然而已經擁有了長兵器的姜維使魏軍士兵沒敢再追擊,只得停下來搶救郭淮。一會兒擔架來到,幾個人將郭淮抱著扶著,使他躺到了擔架上。回到營帳中之後,軍醫給郭淮拔掉了箭鏃。郭淮經歷了一次最劇烈的慘痛。然而因為傷口太深,血流止不住,郭淮在萬分痛苦中漸漸變得臉色蒼白,而後呼吸急促,身體抖動。不久之後他便失去了疼痛感,恍恍惚惚地好像看見了家人,看見了母親,都溫馨的飄然而來。他不太清晰的喊了一聲“母親”,而後就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郭淮的靈魂脫離開他的軀體,向著深山的密林處飛移而去。在密林的一處,他度過了沒有任何存在感覺的幾天,而後漸漸產生了一些神志和記憶。他把自己中箭前後的情況回憶了一遍,忽然自嘆起自己的箭術不精,而佩服起姜維的高超的箭術來。“他手無寸鐵,而我竟死於他手,羞愧死我了!……也許是命中註定該如此?我射他,沒射中。沒射中也就罷了,反被他抓去了箭,而把我射死了!這不是我該命絕嗎?唉!羞,愧,悔啊。”
……話說魏主曹芳設朝剛剛退入後殿,心中像堵塞了一塊大石頭般讓他難以喘息。他已經經歷了若干次了:設朝時,群臣奏事,司馬師總是呼風喚雨般的自我決斷,而他似乎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木偶一般。司馬師常常掛劍上殿,似乎時時有拔劍砍人的可能。司馬師下殿時,總是昂頭擺手,步伐高慢,不下數千人馬前後護擁著他。司馬家族離滅除曹氏家族而代之,似乎只剩下了一步之遙了!……他悲哀、憤懣,交織著恐怖,實在是憂心忡忡,度日如年般痛苦。此時曹芳剛剛退入後殿,用眼光搜尋著周圍有哪些人,除了幾個近侍之外,他只看見了三名重要大臣:太常夏侯玄,中書令李豐,光祿大夫張緝。張緝即張皇后的父親,他的岳丈。他心裡明白,這三名司馬家族之外的人,都是朝廷的忠義之臣。於是他屏退了幾個近侍,跟三個人一同進入了密室。
一進入密室,跟外界完全隔絕開來,曹芳感覺一切都不需要顧忌、做作、偽裝了。他的忍耐、憋屈、痛苦,一時似乎全湧動出心頭,使他一時哽咽住,雙眼噙著淚水。
曹芳拉住了皇丈張緝的手,顫抖著帶著哭腔道:“司馬師將朕視為小兒一般的可欺可辱,他依仗著家族勢力的強大,把眾多官員視為草芥一般。江山社稷遲早會落到此人的手裡!”說罷,竟像個孩子或婦女似的大哭起來。——與萬眾心中的真龍天子的偉岸形象相差太遠了。
看見天子如此之模樣,忠貞大臣心中如刀鉸般的難受。李豐好言寬慰道:“陛下不要憂愁!我雖愚鈍,但願以陛下之明詔,聚集四方之英雄豪傑,以剿除此賊。”夏侯玄奏道:“當初,我兄長夏侯霸投降蜀國,就是懼怕司馬兄弟謀害的緣故啊,於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現在如果剿除了這個奸賊,我兄長是一定能夠回來的。我是國家的舊戚,奸賊亂國胡為,我怎敢坐視不管呢?我願意跟他們兩位一同奉詔剿除奸賊。”
曹芳瞪大了雙眼,顯得惴惴的,道:“這,這恐怕使不得。”
夏侯玄、李豐、張緝同時著急起來,道:“事不宜遲啊陛下!我們立誓同心協力剿除奸逆,以報陛下!”
曹芳並不再猶豫了。他脫下了龍鳳汗衫,咬破了右手食指的指尖,緩緩而堅毅地寫下了血詔。寫完後,又用眼光掃視了一遍,然後鄭重地交給了張緝。接著囑咐道:“朕的曾祖父武皇帝誅殺董承時,就是因為機密之事沒有保密。三位愛卿定要謹慎從事,千萬不能走漏了半點風聲啊。”
李豐不免一驚訝,道:“陛下為何說出這番不利之言呢?我等並非董承之輩,司馬師又怎麼能跟武祖相比擬呢?陛下不用疑慮。”
三個忠貞大臣辭別皇上而出,走到東華門的左側時,忽然看見司馬師威武地邁著闊步而來,佩著寶劍,左右及身後簇擁著幾百人,都手持或肩扛著兵器,具有短時間內殺死好多人的能力。三個人不由得吃了一大驚,正不知如何是好。“三十六計走為上”,在此處顯然是不適用的了。但硬著頭皮向前直走,更是如同用雞蛋去擠壓石頭。於是,只能讓到道路一旁,盼望司馬師直行而過,放過他們。
然而,司馬師已然早發現他們了。板著臉,眼射兩道威嚴、尖利的兇光,道:“你們三個人為什麼退朝如此之遲啊?”
李豐輕輕咳嗽了一聲,回答道:“聖上在內廷觀書,我們三個陪侍了一會兒,故而出來稍遲了。”
司馬師眼光直射著他們,繼續問道:“觀書?——觀什麼書啊?”
李豐內心已經滋生出憤怒,想:“聖上觀什麼書,也一定得由你來管制嗎?”但他忍住了,仍然用表面上平靜的語調回答道:“聖上所觀,乃夏、商、週三代之書也。”
司馬師眨巴了一下眼睛,眼光直逼著他們:“皇上觀讀那些書,詢問你們什麼故典了嗎?”
李豐壓制住了憤怒。他深深的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他決心進一步示弱,也許能逃過這一劫。他回答道:“天子所問,伊尹扶商、周公攝政之事;我等都奏道:‘如今的司馬大將軍,就是伊尹、周公在世啊!’”
司馬師眼一瞪,咬著牙,冷笑了一聲:“你等哪裡是將我比作伊尹、周公的呀,恐怕是將我比作王莽、董卓的吧?”
三個人連忙致禮辯白道:“我等都是大將軍門下之人,豈敢說出如此不當之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