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深夜,月亮高高的懸在碧空之中,月光皎潔迷人,但卻沒有能夠迷住多少活人,活人們大都進入睡夢之中了。
在許昌遠郊的一處山坡上,一個鬼魂正悠閒地坐著。他來到陰曹地府已經好多時日了。剛到陰司的時候,情緒悲哀激盪,憂心忡忡,幾乎不曾能夠好好的梳理梳理繁亂的思緒,現在心情平靜好多了,他才得以把自己生前的所想所說所做好好的回顧了一番。他就是生前的魏主曹叡之魂。
曹叡魂靠著一塊較為平滑的山石坐著,眼睛呆望著前上方的天空,但是心裡仍然在淡淡地哀嘆著人生的短暫。三十六個春秋,哦,其實只有三十五個春秋,留存於他記憶之中的印象不過三十個春秋左右。自他能夠回憶到的時日起,他就似乎不曾好好安閒過。誦讀經書,練習刀槍,騎馬射擊,樣樣都要學習,苦練,並且要力爭不同一般,另外,為人處事,禮儀規範,說話的技巧,幾乎處處要小心在意,不能隨心所欲。唉唉,人間的自由坦蕩,隨心灑脫的時光,真是太少了。
這樣想過一番之後,曹叡魂忽而生出了對毛皇后的愧疚。雖然說是男兒愛後婦,但情感的事遠不是那麼分明和簡單的。當初雖說是媒妁之言,但父母親並沒有逼迫他成婚。他跟毛皇后完全是兩情相悅的。
後來的郭皇后,年輕,貌美,聰慧,琴棋書畫,能歌善舞,魅力無窮,使毛皇后黯然失色,但也不能那麼絕情地對待毛皇后啊。當初她也年青過,貌美過,也是那麼的知書識禮,後來的她遠比不上郭皇后,但也不完全是她的罪過啊。結婚時間長了,哪能像美酒那樣保鮮保純。她是一心向著我的,所以難以容忍我跟郭皇后長期的獨處,那樣的嫉妒之心,雖然惹惱了我,但也是罪不至死的呀。唉唉,我可以廢掉毛皇后,將郭氏扶正,但似乎不應該將毛皇后賜死。可以撥給她土地、房舍和金銀,不讓她入宮,讓她衣食無憂地安度晚年,那樣似乎妥當些。可惜年青時暴躁,把事情做過了頭,難怪夢到她領著一班宮女來向我索要性命……。
劉備雖只是建立的一個偏隅小國,但他當初遇到了諸葛亮,諸葛亮真是他的老祖宗和神靈派來幫助他劉備的。也許在心裡的最底處,諸葛亮並不把劉禪作為高高在上的皇上,可能在內心並不看好他,甚至小覷他。但是忠心和孝心一樣,是論行不論心的。所以劉備託孤於孔明,算是遂了自己心願的。諸葛亮沒有辜負劉備的臨終重託。儘管蜀國國勢逐漸衰頹,但諸葛亮本人確是做到“鞠躬盡瘁”了。而我呢?我算是將太子託付給了一群狼了?話肯定不能這樣說,但是,太子身邊的確隱藏著狼,隱藏著用人皮包裝著的狼!司馬懿,其實就是外忠內奸!可是世上有好多事沒辦法。不重用司馬懿不行,重用了也不行,誰能料到他和他的兩個兒子將來會做出什麼事來?恐我曹家族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啊。唉!……
曹叡魂就這樣悠悠然而憂心不絕地想著,不多會兒,他便在那山石之下睡著了。
……話說曹爽同弟弟曹羲、曹訓、曹彥並心腹何晏、鄧颺、丁謐、畢軌、李勝等及御林軍,隨著魏主曹芳,出城拜謁了明帝曹叡之墓,之後,並沒有立即返城,而是頗有興致的到林苑中打獵而去。運氣真不錯,不到半個時辰,就打得了兩隻雉雞和兩頭野豬,真讓曹爽弟兄們喜不自勝。雖然他們並不缺衣少食,平時也能嚐到山珍野味,但這是一種經過奔波努力而有所收穫的喜悅,正如吃魚的快樂並不能完全代替捕魚過程的快樂一樣。
曹爽弟兄們繼續努力飛鷹走犬,享受著狩獵的艱難但有趣的過程,並期盼著更大的收穫。
忽然黃門官急匆匆前來報告說:“城內事變,太傅有奏表至此。”
“事變”一語把曹爽嚇了一大驚,差點兒因為飛馬慣性的作用把他摔落下馬。聽說有“奏表至此”,曹爽立馬從雙手捧著奏表跪在天子面前的黃門官手上接過奏表,然後交給一名近臣照讀。其要義大略為:
徵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馬懿頓首謹表:今大將軍曹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以黃門張當為都監,專共交關,察看至尊,伺候神器;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淘淘,人懷危怕。
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尚書臣孚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后,令敕臣如奏實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臣輒力疾將兵,屯於洛水浮橋,伺察非常:謹此上聞,伏千盛德。
魏主曹芳聽完,心中概括了司馬懿此奏表最核心的意思就是要削去曹爽及弟兄們的兵權。他以為這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叛亂,而是一件可以商量的事。於是對曹爽道:“太傅的話就是這樣的,您以為該怎麼辦呢?”
曹爽認真聽完了近臣所朗讀的司馬懿的奏表,幾乎冒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時的他,狩獵時的興奮過程以及收穫的喜悅,早已不知去向了。他嘴裡吱吱唔唔的,說不出一句表達清晰的話。稍稍沉默了一會兒,他才覺得這事可以跟弟兄們商量。於是他轉過臉來問兩個弟弟道:“該怎麼辦呢?”
曹羲接過了話頭,不無後悔和擔憂地說:“劣弟也曾向兄長您進言的,可是兄長您執迷不悟,以致導致了現在的局面。司馬懿乃詭詐狡猾無比之人,諸葛孔明尚且不能勝他,更何況我們弟兄幾個。看樣子,現在是隻能服軟而不能碰硬了,否則性命難保啊。”可曹爽仍然前怕狼後怕虎的左右為難。
接著,參軍辛敞、司馬魯芝、司農桓範等大臣陸續急忙忙的來到,回報了城裡事變的相關情況,但是依從司馬懿,還是興兵討伐司馬懿,曹爽及弟兄們仍然陷在舉棋不定的岔路口。
不多會兒,侍中許允、尚書令陳泰急匆匆地來到,兩人告天子、曹爽等道:“太傅只是因為將軍權重,只是要削去將軍的兵權而已,別無其他用意,將軍可早些回城。”曹爽皺著眉頭苦瓜著臉,一句話也沒有說得出來。一會兒,聽得馬蹄聲嘚嘚嘚由遠而近,殿中校尉尹大目又急急的來到眾人面前,道:“我親眼所見,太傅手指著洛河,發誓說,並無他意!還有蔣太尉的親筆書信在此,將軍可削去兵權,早早迴歸相府。”
“親眼所見”,“親筆書信在此”,這讓曹爽始終懸著的一顆心開始踩踏到堅實的大地了。可是司農桓範接下來的兩句話又讓曹爽剛剛落地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桓範道:“事情已經很急迫了!將軍可不能聽信外人之言而踏上死地啊!”
這一夜,曹爽無眠。一會兒握劍在手,一會兒插劍入鞘。一會兒怒目咬牙,一會兒唉聲嘆氣。不時的來回走幾步,一會兒又一屁股坐山石上。坐一會兒之後,大男人竟流出眼淚了。好在不是在大白天,近處也沒有農人商人。如果被農夫、商販看見大將軍哭鼻子,也許會想笑而不敢笑呢。人生的快樂有好多可以共享,而悲傷卻多半需要自己承受。
天大亮的時候,桓範催促曹爽道:“主公思慮了一整夜了,為什麼還不能決斷呢?”曹爽將手中劍向地上一扔,長嘆了一聲,低聲地說:“我不起兵了,我情願棄官歸田,做個富家翁好了。”驚得桓範瞪大了雙眼,一下子痴呆了似的。
遠遠的離帳之後,桓範忍不住淚水滾滾,道:“曹子丹一向以智謀自我誇耀,可而今,在我看來,弟兄三個都是豬牛之輩,不如一條惡犬!”說完,又用衣袖擦起了眼淚。
許允、陳泰令曹爽先將印綬交與司馬懿。主簿楊綜雙手扯住印綬像扯住自己的心肝似的哭喊道:“主公現在捨棄兵權自縛去投降,不免在東市被斬首啊!”
……那之後的第五天上午,難得的晴明好天氣,也許正是人們吃吃、遊玩、聚會親友的好時光。但這一天早晨,人們吃是吃了,但沒有遊玩。哦,不,也許算是一次特別的遊玩:人們從四面八方都趕到了東市口。——那裡是城中最大的廣場。——去看處決犯人。人頭湧動著,人們挨挨擠擠的,個個都想向前佔據好位置,就好像後人之後人看戲看露天電影一樣。
人們似乎來得太早了,等了好久才等到武士們從土臺的背後押著一個個犯人來到眾人前面的空地。犯人們一個個都被把雙手捆在背後,後面豎著一塊薄薄的木頭牌子,木牌子上面寫著犯人的姓名。前面識字兒的人認出了好多犯人的名字,如:曹爽,曹羲,曹訓,曹彥,張當,何晏,鄧颺,李勝,畢軌,丁謐,……。人群中好多人在嘁嘁喳喳地閒談著。人群中有人問道:“怎麼這麼多犯人的呀?”有人似乎自以為自己知情,且頗有識見,道:“誅滅三族呢,當然人多啊。——如果誅滅九族,那人還要多呢!”
站在前面或個子較高者,看見武士們將犯人之頭一一的砍下來,都感到很是滿足。而站在後面特別是個子較矮而又沒有站到凳子上沒有爬到附近樹上的人,因為沒有看見砍人頭的具體情形,就不免有些心懷遺憾了。
……卻說駐守於雍州的夏侯霸,得到司馬懿誅滅了曹爽三族的訊息之後,不免膽戰心驚,想:“司馬懿那老賊,知道我夏侯家族和曹爽家族是有姻親關係的,他父子三人執掌了重權之後,對我夏侯家族可是大大的不利啊。”夏侯霸的一名屬官心腹道:“也許是主公多慮了,司馬懿父子既已執掌了大權,我們遠處雍州,對其又不構成威脅,諒他也不會拿我們怎麼樣吧。”夏侯霸道:“如此,則甚好。”該屬官為了安慰夏侯霸,還特地邀夏侯霸飲酒一頓,直飲得酩酊大醉才罷休。
又過了兩三天,夏侯霸仍然有些不能放寬心,心想著大約應該是加強戒備了。忽然,傳令官向夏侯霸報告說:“司馬丞相派使臣來要求面見夏侯大人。”夏侯霸不免心又一驚,覺得可能“來者不善”。使臣入見,致禮後道:“司馬丞相命徵西將軍夏侯大人赴洛陽議事。”
夏侯霸一聽,不免暗吃一驚,但表面上仍然盡力裝著較為平和的樣子。他先令人將使者安排至館舎歇息,招待酒肉,自己急忙和幾個心腹商量。商量的結果是:洛陽一趟是絕對不能前往的。前往洛陽,一定是自蹈死地。於是就對使者假託說“近兩天身體有所不適,望丞相寬限數日再前往洛陽”,打發使者先行回洛陽了。
司馬懿派來的使者剛剛離開雍州,夏侯霸即組織本部三千人馬進行起事動員,決心以武力反抗司馬懿的欺詐和可能發生的武裝剿滅。
雍州刺史郭淮,一向是比較忠於司馬家族的,聽到夏侯霸反叛的訊息後,也立馬組織起自己的本部人馬數千人,前來跟夏侯霸交戰,決心在司馬懿派大軍來之前擊敗夏侯霸,建立一大功,為自己今後的升遷和進一步的富貴打好基礎,積累資本。兩軍擺開了陣勢,由原先的同事、戰友而變成了敵人。郭淮認為自己是正義公義的一方,因此感覺百分之百的理直氣壯。他首先出馬大罵道:“你既是大魏的皇族,天子又不曾虧待你,你何故要反叛為賊呢?”
夏侯霸認為如今司馬家族當道,跟原先的曹家大魏已經完全不同性質了,於是自己反叛司馬懿乃是大義之舉。於是也極為憤怒地回罵道:“我祖輩父輩為國家多建功勳,現在司馬懿是什麼人?篡逆之賊而已!他滅我曹氏家族,又來取我性命,早晚一定篡奪大位:而現在我是仗大義討奸賊,豈能汙衊我是反叛呢?”
郭淮勃然大怒,驟馬挺槍,直衝殺向夏侯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