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書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約三更天的時候,曹休仍在睡夢中,探馬前來報告說“張普已被吳軍斬殺,張普的人馬已經亂糟糟地撤回了原寨”。曹休先是一驚,接著嘆息一聲,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擺了一下手,示意偵探兵退下。偵探兵退走之後,曹休又躺了下來,可是怎麼也不能入睡了,便一骨碌坐起了身,而後乾脆穿戴好衣甲,在營帳外心思重重的踱來踱去。

一會兒,北方的天空被照得亮亮的一大片,那亮光是從地面照向天空的,曹休估計是薛喬那邊有事了,雖然不曾有探馬來報告情況。不多久,空氣中便傳來了戰鼓聲和吶喊之聲,曹休料定一定是薛喬那邊正在激戰。他心裡甚急,也甚是擔憂,可是暫時又無能為力。

曹休急得來回踱著步子。不多久,探馬急匆匆地來報告說:“薛喬軍遭到吳兵的猛烈攻擊,損失很大,現在薛喬等已經撤退到原寨了。”曹休又吃一大驚,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表示已經得知了情況,示意探馬退下。他即刻令傳令官通知幾個屬將前來商議對策,是進擊,還是撤退。幾個屬官來到,沮喪著臉,一致認為還是撤退為好,以儲存住實力,“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於是正待命令各部準備有序後退。可就在這時,突然聽到鼓聲咚咚咚震響,喊聲鋪天蓋地而來。再仔細一聽,巨聲是從兩邊衝擊過來的,吳兵從兩個方向夾擊而來,其來勢兇猛無比。沒有來得及統一而有序的指揮,魏軍營寨內亂作一團,自相碰擊、自相踐踏的不知其數。呼喊聲,罵詈聲,慘叫聲,嚷成了一片,丟盔棄甲者也無以統計。

曹休的隊伍如潰瀉的泥石流裹挾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滾滾而下一般潰敗而走。被拋下的受傷者在不斷呻吟著、哀嚎著,而已經死去的卻橫七豎八地躺倒在道路上或溝澗邊。

這兵敗如山倒的景象似鈍刀一般剜割著曹休的心。雖然他的身體已經安全逃脫了吳兵的追殺,甚至連一點皮外傷都沒有,但他的心卻很受傷,似乎在慢慢流著血。回到出師前的營寨後,他便一病不起了。後來,他被用車子送到洛陽城裡療養,可是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後背生了膿瘡,使他疼痛難忍。醫者給他擠膿,敷藥,服藥,疼痛才約略好轉些。但瘡痛好轉時,他的心病就又越發嚴重起來。他首先想到自己被周魴欺騙。周魴那嚎哭的模樣,那要自刎的舉動,那割去父母之所遺頭髮的行為,現在想起來,是多麼的令他嘔心。他想起,當時周魴是確實有些裝模作樣的,而自己竟然絲毫沒有審察,不怪自己粗心麻痺又能怪誰呢?……本來是令張普、薛喬分別埋伏於石亭南邊和北邊,而我自己領軍誘敵深入的,這不是很好的主意嗎?可哪裡想到吳兵竟然反埋伏呢?特別讓人傷心的是,張普真是昏了頭瞎了眼的,竟然把吳兵當成自己的隊伍了,竟送到吳軍的面前去讓人家砍去了頭顱,招致大潰敗,這不是昏頭瞎眼又是什麼?真恥辱透了!……唉,我正準備有序撤退時,哪料到吳兵從兩邊凶神惡煞般地殺過來,我們人踩人,馬踩人,亂成一鍋粥,潰敗成山崩石,……窩囊得沒臉見人,死了無顏見祖宗了!

病中的曹休就這麼亂糟糟地想著,有時似乎能睡著一會兒,但疼痛很快又會將他弄醒。醫者再給他擠膿,敷藥,服藥,但他茶飯卻越來越少,精神更為不濟,竟至於滴水不進。他昏昏沉沉的,一會兒又想起兵敗如山倒,一會兒又感到是一場夢幻,他並沒有失敗。後來,模模糊糊的,他感覺好像自己凱旋了,天子親自來迎接他,父母為他而榮耀,祖宗也來向他賀喜。……不久,他只剩下了出氣,而沒有了進氣。忽然嗓子裡呼嚕一聲,他停止了呼吸。

……幾天之後,曹休魂坐在一塊山石上,仍然在嘆息自己的無能和失敗,當然也嘆息時運太壞。他忽然一抬頭,發現張普魂悲傷著臉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望著張普魂,一時竟愣住了。讓他想不到的是,張普魂噗通一聲竟跪了下來,一連磕了三個頭,道:“都督啊,小人對不起您大人啊,我也不知道我怎麼竟昏了頭,奔到了吳軍的前面去送了死,以致招致全軍的大潰敗,連累了都督大人。……後來我想,事情很簡單的,我可以叫喊著詢問,聽其口音也知道他們是吳兵啊!可我連話也沒有喊,竟直通通的走過去,像羊落虎口,肉包子送狗了!都督大人啊,即便現在到了陰曹地府,我仍然愧疚,對不起您大人,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也難辭其咎啊。……”

曹休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張將軍,你也不要這樣,快快請起吧,坐下,我們慢慢說。……不錯,當初我也很抱怨你的,可事已至此,後悔又有什麼用呢?白白的傷了精神和身子。和你一樣,我也氣了不知多少天,竟然一病不起,來到這黃泉之下了。在這黃泉之下,我仍然後悔、沮喪極了。但我現在稍稍想通了一點,要後悔,就要趁活著的時候,進行反思,盡最大努力進行補救。在哪兒栽倒,就努力在哪兒站起來。而等到死了之後,蓋棺論定,我們就不必再那麼糾纏自己的靈魂了。我們的愚蠢,我們的失策,讓我們的兒孫去總結,從中吸取教訓。我現在稍稍想通了一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愚蠢,而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智慧。老祖宗的話需要聽取,但後生可畏,說不定下一代的人會做得比我們要好得多……”

終於曹休魂和張普魂談得很融洽。他們一起到深山草木叢中吸取了一些水果草木之氣和天地間的元氣之後,一同到閻王府告了假。他們準備各自回家鄉一趟,看望自己的父母和妻兒。然後再到這個地方來會合,以一起完成閻王府所分派給他們的任務。

至於他們各自回家鄉的情況,就暫且按下不表。總之,後來,他們兩個,在陰曹地府內,成了親兄弟般的好朋友了。

……話說趙雲剛剛病倒時,很是有些不服氣,以為自己不會就這麼一蹶不振,還是有好起來的希望的,最壞不過是不能重返沙場而已,但總不至於連自己走路、吃飯都需要別人照顧的。

但願望有時候只是願望。他不願、不敢相信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下床努力試著自己走路,走了兩次,栽了兩次跟頭,這兩次跟頭將他摔得趴在地上爬不起身了,也把他原先的不服輸摔成了不得不服輸,接受了自己已經不能再自理生活的現實。

他躺在床上痛苦地想:人總有這麼一天,不服老也得老。當初,他懷抱阿斗,保護甘夫人,出出入入敵軍包圍圈,斬殺多名敵軍將領,真是飛一般的驍勇之將……而今,不能自己走路吃飯了。過往所有的能量和勇猛,都不能挽回垂危的生命。他的兩個兒子,趙統和趙廣,輪流著給他喂湯喂藥,開始他還能勉強下嚥,而後來竟至於絲毫不能嚥下。所喂的湯藥都迎著嘴角流進了下巴和頸項,弄溼了衣服。……約三更天的時候,他嚥下了整個生命過程的最後一口氣。……

……卻說孔明再度上表——即《後出師表》——請求伐魏,儘管諸多大臣說“未可輕動”,但後主劉禪仍然批准了孔明出師的請求。孔明調集了三十萬大軍,令魏延總督前部先鋒,氣勢雄壯地徑直奔向陳倉道口而來。

細作飛奔報入洛陽,司馬懿隨即稟告魏主曹叡,曹叡大會文武百官商討對策。有人向曹叡、司馬懿推薦了王雙——一個“身長九尺,面黑睛黃,熊腰虎背”的人,並且能“使六十斤大刀,騎千里徵捥馬,開兩石鐵胎弓,暗藏三個流星鎚”——為大將。

王爽按詔令來拜見天子曹睿。曹叡賜給了王雙錦袍金甲,封其為“虎威將軍前部大先鋒”。曹真擔任了大都督,率領十五萬精銳之兵,會合郭淮、張郃等,分道把守隘口。

蜀軍前隊哨官探得情況,回報孔明道:“陳倉口已有魏兵把守,築起了高高的一座城池,內有大將軍郝昭等掌管守持,壁堅溝深,鹿角遍佈排列,戒備森嚴,揚言堅不可摧。……不如放棄此城,從太白嶺鳥道出祁山,走那條路很是便利。”

孔明一邊聽著,一邊思考、盤算,然後道:“陳倉正北方就是街亭,街亭之重要自不必多說。如果不得陳倉,我們將如何進兵呢?”——至此,哨探官就不再言聲,致禮告退了。

於是令魏延率軍直抵陳倉城下,將城池四面包圍了起來,連續不斷地從四個方向攻打。每次攻打,都會付出生命的代價,或者換來部分將士的終身殘疾,其中經歷的疼痛和疾苦自不用多言。接連幾天下來,沒有取得任何的進展,城池仍然原貌不動地擺放在那裡,只是增加了一些橫七豎八的屍體和狼藉的箭鏃及石砲。

魏延疲憊不堪神情沮喪地來向孔明報告情況。孔明本想聽到擊破陳倉城的好訊息的,哪曉得聽到的是魏延的壞訊息,真氣不打一處來,——再加之內心深處無法外露的對魏延早就產生的那點芥蒂的作用,——欲令武士將魏延拉出去斬首。好在在場的文武官員們的傾力苦求,才算挽救了魏延的一條性命。

忽然帳下走出了一個人,先致了個禮,然後道:“我雖然愚鈍,但也跟隨丞相多年了,只是空享俸祿,卻不曾有功於國家。現在我願意前往陳倉城中,勸說郝昭來投降,不用一張弓一支箭的耗費。”眾人一看,原來是一名部曲長官,姓靳,名詳。此人平時較為低調,不怎麼出風頭,很少炫耀自誇。大家也從來不曾認為他有什麼突出的才能。

孔明對靳詳的能耐也一直沒有看得過高。於是頗帶疑惑地對他道:“你將用什麼話去勸說郝昭呢?”

靳詳道:“我與郝昭是同鄉,都是隴西人氏,自幼交好,是一起穿著開檔褲子玩耍、長大的。我現在到他那裡,把利害曲直關係說給他聽,我想他一定會來投降的。——自從我聽說他擔任大將防守陳倉那天起,我就這麼想過了,只是沒有向丞相稟告我的想法而已。”

孔明似乎約略高興了一些,對此事也增加了一點信心。於是就令靳詳前往。

靳詳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將衣冠也整理得較為整潔,跨上駿馬,一直到了陳倉城下,對守門官道:“請通報一下,就說故人靳詳求見郝伯道。”守門官離開了一會兒,很快便回來了,開啟了城門,對靳詳很客氣的道:“既然是故人,郝大將軍就請先生至城樓上相見。”

靳詳與郝昭於城樓上相見,施禮完畢,就城樓棲息處坐下。郝昭問道:“老朋友除了敘舊,還因為什麼而來的呢?”

靳詳道:“不瞞伯道您老朋友說,我在西蜀孔明的帳下,參與處理軍機,丞相以上賓之禮待我。今丞相令我來面見您,有些話要跟您說說。”

可惜,即便是私交甚好的朋友,一提到治政、軍事方面的問題,就有可能瞬間產生分歧,製造出不愉快。此時此刻便是這樣的。聽了靳詳的話,郝昭一下子就漲紅了臉,很生氣地對靳詳道:“諸葛亮是我國家的仇敵,是勢不兩立的!現在我事魏,你事蜀,我們各事其主。過去我們是兄弟間的關係,就私交而言現在仍然是。但是,現在我們是談國事,談公事,就此說來,現在我們也是仇敵了!……靳兄如果想飲酒,我這裡有的是,靳兄如果想跟我談國事,那就免開尊口,便請立即出城!”

靳詳也漲紅了臉,仍想開口說點什麼的,可是郝昭已經起身離開,噔噔噔的出了城樓了。

靳詳低著頭,整個身心都墜入了失敗的灰泥裡。一抬頭,忽然發現兩名魏軍握著長槍,板著臉孔,示意他迅速離開。靳詳只得站起身,向城門處走,看見此時守門官由原先的客客氣氣已經轉換成冷冰冰的面孔了。——人臉在勢力強弱、貴賤不同、利害關係面前的變化,有時候就是如此之快。——靳詳只能微微的垂著頭,跨上馬匹,緩緩的走到城外。回頭一仰望,看見郝昭倚定在護心木欄杆旁正看著他,臉上似乎充滿了複雜的感情。

靳詳勒住馬,用鞭子指著郝昭道:“伯道賢弟,待愚兄為什麼如此的薄情啊?”

郝昭似帶著為難之色道:“魏國嚴明的法度,兄難道不知?我受國恩,只得為國而求一死而已。兄不必下什麼說詞了。早些回去面見諸葛亮,教他快來攻城,我將以死抵抗到底!”

熱門

重生戰神超能力總裁萌寶系統聊天群萬界最強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