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越吉魂繼續向家趕去，很靠近家門了，他望見門楣上掛著白色的小旗幡，左右一瞧，樹上也好幾處掛上了白旗幡和白練子。他明白，家裡人已經知道他為國捐軀了。他又向前行移了幾步，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這四更天的時候，家門怎麼敞開著呢？家人總不至於起身出門這麼早吧？這樣想著，進入大門一瞧，他驚呆了：家裡亂七八糟的一片狼藉，他判斷出完全是打鬥之後的模樣。再向院子裡面走，父親躺倒在院子裡，頭顱也不知道哪兒去了，母親躺在父親的旁邊，屍體是全的，但胸部一片血肉模糊。越吉魂真是心肺碎裂，悲傷得快要崩潰。……他強忍著悲痛到後房一瞧：妻子躺倒在床前踏板邊的地上，而頸項上的麻布帶子還沒有完全解掉……越吉魂悲痛憤怒得要全身爆炸。他踉踉蹌蹌地走出家門，來到了家園附近的山石旁，兇手自然是找不到的了，他抓住了一名老鬼，仇恨滿腔地審問他自己家中發生的事他知道不知道，老鬼卻一眼認出了他。老鬼魂道：“您不是越吉老爺嗎？……怎麼，你不認識我？我是您舅公的堂兄呀，按輩分您還得稱呼我舅公呢。……唉，您怎麼，也歿了呢，您家中的事，真是一個慘啦。……家人知道您歿了之後，都傷心極了，正準備祭奠。可這時，來了一夥強人，矇住臉，只剩得兩隻眼睛，又是殺人，又是搶東西的，沒有人敢靠近，……我也是事後聽到您家鄰居傳過來的訊息……”
越吉魂緊急似的問：“強人往哪兒走了？往哪兒走了？舅公知道嗎？”
越吉的堂舅公魂答道：“我哪兒知道呢？只聽人說往山中去了。……唉！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謀財害命的，趁火打劫的，趁人之危的，落井下石的，……要是你還在人間，誰敢對你家這樣呢？……唉！牆倒眾人推，君王失勢也遭人欺啊。”……
……話說曹真天天夜夜盼望著西羌那邊的訊息，幾乎到了吃飯吃不飽，飲酒酒不香的地步。他雖然不善於飲酒，酒量不甚大，但往日飲五六桮是醉不倒他的，而這些時日因為擔心西羌那邊的訊息，只飲兩三桮就感到頭暈暈的，沒了興致。
一天，他正一個人喝著悶酒，剛飲到第二桮，伏路軍的偵探兵忽然進來報告說：“蜀軍營寨內忙忙碌碌的正在收拾輜重物資，正準備起程了。”他覺得這是蜀軍馬上撤離的訊號，連忙叫來了郭淮說話。郭淮一聽到這個情況，高興得什麼似的，道：“這正是因為西羌兵的攻擊，所以蜀軍才退去的。”曹真、郭淮兩個人都激發出興致，兩個人不曾需要夾菜，就連續飲了三桮。而後又繼續商量起軍事來。郭淮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們分兩路追趕，彼此也好有所策應。”曹真以為然。
於是兵分兩路追擊蜀軍。先鋒將領曹遵登上高處觀察，發現遠遠的前方蜀兵亂糟糟的逃跑，像從未經過軍事訓練的農夫的隊伍，既覺得可笑，同時又增長了幾分鬥志，並暗想“這頭功非奪取不可”。於是他從高處迅速而下，令官兵們全速前進。剛追趕了兩三里，眼見得跟蜀軍縮短了一些距離了，鬥志更加昂揚起來，策馬飛速前進。沒邁過多少步，忽然聽得鼓聲咚咚咚震天響，喊聲震天動地，一支蜀軍從道路旁閃電般衝出，為首的將領——他看上去好像是魏延——大吼道：“反賊別走！快快受死！”曹遵大驚，眼看著魏延已經衝殺到自己的面前，慌忙拍馬交鋒。第一回合即覺得力不從心。到第四回合時，他被魏延一刀砍中肩膀，栽下馬去，再也沒能動彈。
副先鋒朱讚帶領了一支人馬，本是想跟曹遵有所策應的。但他是按常速前進的，沒有加速推進，因此稍稍滯後了一些。他們遠遠的聽到了吶喊和戰鼓之聲，知道雙方已經接戰了，但並不知道具體的戰況如何。聽到廝殺叫喊聲之後，他們便快速前往增援曹遵，以反敗為勝或者是擴大勝利果實。剛前進了不到兩裡，忽然一支蜀軍從山石的背後閃將出來。朱讚沒有來得及反應，趙雲已經衝到了他的身旁。朱讚倉促應戰，第一回合便被趙雲刺中腰部，跌倒馬下而死。
朱讚的靈魂脫離開他的軀體，向著那深山飛移而去，在一處山凹裡跌落而下。……幾天之後，他的靈魂漸漸產生了一些神智和記憶。他慢慢回想起自己被刺前後的過程，覺得蜀軍的伏兵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同時也極為後悔自己沒有建議正、副都督和先鋒將領將偵探兵安排在前，追擊部隊安排在後。那樣也不至於突遭襲擊，結局如此之慘。想完了這些意思之後，他便朝著森林草木叢深處走去，想吸取些天地間的元氣和水果草木之氣，以增加自己的能量。他剛走入叢林中，才吸取了幾口，忽然發現前面不甚遠處也有一個鬼魂在跟他做相同的事情：吸取天地間的元氣和草木之氣，再定一定神，忽然看出那魂正是先鋒將領曹遵魂。曹遵魂的臉面正朝著另一方向，因而看樣子好像還沒有發現他。於是朱讚魂喊了一聲：“曹將軍，是您嗎？”
曹遵魂一驚，突然轉過臉來一瞧，很快發現了朱讚魂。——曹遵魂和朱讚魂生前的眼力都是極好的。——朱讚魂道：“曹將軍啊，我們兩支隊伍怎麼拉開了一些呢？……我聽到戰鼓聲和雙方激戰的聲音，於是我就令隊伍迅速地衝前去支援曹將軍，沒料到遭到了伏擊，我倉促迎戰，不勝，被敵將趙雲砍中，於是成了刀下鬼。……曹將軍啦，要是我們齊頭並進，相互策應，也許好得多。唉！”
曹遵魂道：“我登上高處瞭望，看到賊兵亂七八糟的倉皇逃竄，我想，戰機不能貽誤啊，於是我便令軍士們加速追擊賊兵，沒料到遭遇埋伏，被突然襲擊，我跟賊將較量了多個回合，但因為迎戰倉促，還是被賊將砍到了。唉！”這時，曹遵魂想到了他自己一心想要立頭功的想法，想到了自己急於立頭功而忘卻了跟朱讚隊伍的策應和協同。但想歸想，他卻緊閉著嘴，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話說右將軍徐晃在營寨中聽探馬報告說：“大都督曹真屢敗於蜀，損失了曹遵、朱讚兩員先鋒將領，所陣亡的羌兵更是不知其數。天子聖心不安，駕到長安，準備親自抗拒蜀軍。”徐晃聽後，憂心忡忡。連續兩三天，吃飯飯不香，飲酒酒不醇。只得原地待命，或登高，或蹚水，進一步熟悉地形，為下一步的行動作準備。
他登高遠眺時，忽然發現一支隊伍朝這邊移進而來，且行動快速。他急忙下令眾軍士隱蔽于山腳下，自己和幾名裨將繼續觀察其行動。很快發現開過來的隊伍是剛剛復職的司馬懿的隊伍。於是他從山麓處拐出來，拜見司馬都督。施禮完畢後，道：“天子駕到長安，親自率軍抗拒蜀軍。敢問都督您這是前往何處啊？”
司馬懿連忙示意他不要高聲說話。然後司馬懿令眾人退遠了些，低聲地對他說：“據可靠資訊表明，孟達即將造反，我去抓捕他。”徐晃忽然心一動，眼睛一亮，道：“我在這裡待命已經很久了！我願意為先鋒前往抓拿孟達！”司馬懿一聽，非常高興，小老鼠眼笑得更細了：“正好！我現在正是用人之時，你之來，如用大拇指扒耳朵屎，扒還扒不到呢！”於是合兵一處，一起挖野灶燒火造飯，飽餐了一頓。而後按照做飯吃飯時的商定，安排：徐晃為前部，司馬懿居中，司馬懿的兩個兒子司馬師、司馬昭押後。為了加速推進，官兵們一天一夜只睡兩個時辰左右。到稍息之時，好多士兵一躺到地上，馬上就會深深入睡。還有的飯沒有完全吃好，飯木盆仍握在手上，人已經睡著了。但當軍校們的鞭子抽打到他們身上時，他們才會被驚醒驚醒，突然站起身就走路，但是有時候因為突然醒來而弄不清前進的方向了，會引得其他士兵的一聲嘲笑。——這樣的急行了兩天兩夜。
有一回，大家正在稍息造飯吃飯之時，先鋒隊伍的前哨兵馬忽然發現，一個騎著馬的人貓著腰正從山麓的樹林間穿過，有人以為是一名獵戶，但也有人認為說不定跟軍情有所關聯，必須得抓來問問。於是幾個人抄小路把那名看似獵戶的年青男子給抓了來。那男子開始一口咬定他只是個打獵的而已，可是他打獵的工具並不全，況且一個獵物——哪怕是一隻鳥或一隻兔子——都沒有打到。接著，在眾人的怒眼面前，在抽打的皮鞭之下，在死亡的威脅之後，他才開始招供。
原來，他是孟達麾下的一名傳令官，也是孟達的心腹人。從他的身上搜出了一封孔明給孟達的親筆回信。人“贓”倶在，於是押過來見司馬懿。被按下向司馬懿跪拜了之後，那名傳令官已經被嚇得渾身瑟瑟發抖，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將會受什麼苦，將會怎樣的被折磨而死。
司馬懿眯縫著眼睛看了看他，想：“我殺你如同殺一隻小蟲而已，但是對我進兵有什麼作用呢。”於是道：“我不殺你，你安下心來從頭到尾細細地說清楚。”於是那人將孔明和孟達往復密信之事一一地交代了出來。
司馬懿看了看孔明給孟達的回信，不禁大驚道：“孔明真是個精敏神機妙算之人，我的計謀全被他察覺了。幸得天子洪福齊天，獲得了這個訊息。我今快速出擊，勇往直前，孟達已經無能做出什麼來了。”
儘管司馬懿沒有下令處死孟達的那個心腹人，但在行軍途中，終究是一個累贅，還多了一張吃飯的嘴。於是，夜間，一名押著那俘虜的小校官，從俘虜身上搜去了幾兩碎銀子，而後把他推下了深深的山谷，還瞞著眾人說：“是俘虜自己跳下山澗去的。”
……星夜，瞌睡而疲憊的軍士們當然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觀賞星星，而是被催趕著前進，腳步慢了的就有可能挨鞭子抽打。軍士們用被減得很少的睡眠和極度的疲勞換來了高速度。終於到達新城遠郊了，將士們隱蔽著生火造飯，飽餐了一頓，而後在搭起的臨時帳篷里美美的睡了一覺。因為幾乎全是年輕人，所以睡了一覺之後即都恢復了強勁的體力。清晨，隨著一聲號令，將士們便如豺狼猛虎一般向新城進發。“右將軍徐晃”闊長的旗號高高而有力地飄蕩著。馬蹄聲，腳步聲，聲聲震動著大地，激起的塵土高高揚起，雖然有些迷濛，但一點也沒有影響飛馳般的速度。一直挺進到城樓之下。只見城門外的吊橋被漸漸地高高的扯起。
因為奔跑的力量過於猛烈，前鋒將領徐晃手中的馬韁繩一時收攏不住，所以一直衝到壕溝邊。如果再向前幾步，就會馬失前蹄了。徐晃使勁兒地收拉，總算止住了腳步。他仰起頭，高喊道：“孟達反賊！還不趕快受降！”
喊聲剛落，只聽到孟達在城樓上高叫道：“徐晃奸賊！我讓你嚐嚐箭頭子的味道！”
一聽到這話，徐晃還沒有來得及回應，感覺額頭被箭鏃射中了。他支撐不住，感覺被幾個人扶住，而後被捧起身，放到了一架擔架上，接著，他被顛簸著運到了大寨。
被運到大寨時，他感覺疼痛比先前劇烈多了。在軍中醫者給他取箭頭時，他更是感到疼痛得要命。他沒有能夠像關羽那樣忍受住劇痛，他忍不住發出了慘烈的喊叫聲。接著醫者給他敷了藥，但刀剜般的疼痛並沒有止息。後來，他感覺似乎不疼痛了，他迷迷糊糊地看見了家人——父親、母親和妻兒向他飄來，好像是叫他回家，也感覺是已經到了家中，他忽然覺得了家中的一片溫暖、溫馨……看護他的幾名軍士，發現他已經沒有了氣息。
徐晃的靈魂脫離開他的軀體，緩緩的向新城遠郊的山間飛移而去，在一處山凹中跌落而下。他躺倒在那裡度過了沒有任何存在感覺的幾天。而後慢慢形成了一些神志和智慧。——這些智慧從何而來？後人的後人都沒有搞清楚。——他慢慢回憶起了自己中箭以及中箭之後所受的劇痛，後悔自己實在是立功心太切，而一下子衝到了孟達射擊的範圍內。——哪怕是後退幾十步，即使被射中，也不至於重傷而丟失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