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崔諒聽到諸葛亮要他“說服楊陵擒拿夏侯楙”的話，第一感覺就是“難死我了”，可是當著諸葛亮的面，他哪能一口回絕呢？於是他又約略思考了一下，說出了下面的話：“丞相如果令我前往，可暫時將軍馬退後一些，容我進城去勸說他。——現在大兵壓境似的，好像是一種武力威壓。壓服壓服，有時候好像是壓服了，其實是沒有真心服也。”
諸葛亮覺得崔諒之語也是有些道理的，於是就依從了他的話。當即傳令：各路軍馬都退後二十里下寨。
崔諒單槍匹馬來到了南安城下，叫開啟城門。守門官中有人認識他是安定太守，於是沒有再請示上司就放他進了城。崔諒進入郡府，面見楊陵，施禮完畢，把前面所發生的事詳細敘說了一遍，只是把自己下馬跪地投降一段，說成是“馬翻人跌被擒拿”。
楊陵聽到要他“抓拿夏侯楙”的話，頓時瞪大了眼睛，很不以為然，道：“我們同受魏主的大恩，現在怎麼能說背叛就背叛呢？……依我之見，不如將計就計而行事。……具體我們再去跟夏侯都督商量吧。”
崔諒沉默著，想：“也行。現在的我反正也不在他諸葛亮的網裡了，他諸葛亮現在也捏不到我的卵子了。”於是說：“行。我馬翻人跌被抓拿，還能真心為他諸葛亮辦事麼？我仍然是忠於恩主的。”
於是楊陵領著崔諒去面見夏侯楙，把相關情況敘述了一遍，特別強調了“將計就計”的意思，以顯示他們的忠誠不二，肯賣力氣。夏侯楙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反問楊、崔二人道：“用什麼計策呢？”
楊、崔兩人緘默了一下。楊陵先開口說：“就說我準備獻開城門，把蜀兵賺進城內，然後關門打狗，甕中捉鱉，如何？”
三個人都以為此舉不錯。
按照商定的計策，崔諒出城往見孔明，道：“因丞相的德威，經我的勸說，楊陵已然答應獻出城門，讓大軍入城，以擒拿夏侯楙。……楊陵本也願意憑他的力量捉拿夏侯楙的，可是因為他手下的勇士不多，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打草驚蛇，抓虎不成，反為老虎所咬。”
孔明眼睛眨巴了一下，似乎掠過一絲笑意，道：“這事情很是容易，現在有足下原歸降的一百多人，在其中再暗藏一些蜀軍將士扮作安定的軍馬，帶入城裡去，先埋伏到夏侯楙府第的附近周邊，事先跟楊陵暗中約定，到半夜的時候，開啟城門，放進蜀軍，裡應外合，則大功成矣。”
崔諒聽得很認真，同時心中暗暗思索：“如果不帶蜀軍將士進去，則孔明必定疑惑，如果帶他們進去，就城門裡頭先行除掉他們，然後再舉火為號，賺孔明進城，殺了他，也是可行的。”因此說道：“好的。就按丞相的指令辦。”
孔明又進一步叮囑道：“我派親信將領關興、張苞跟隨您先行前往，只說救援之軍進入城中，以穩住夏侯楙，避免打草驚蛇，而後舉火為號，我當親自率軍入城擒拿夏侯楙。”
於是孔明派關興、張苞等，夾雜在安定軍之中，隨著崔諒行進到南安城下。——剛到城下還沒有停腳，崔諒就暗使一個人以大解為由悄然離開了隊伍，將預先所寫的兩封內容完全相同的密書射入了城內。為何兩封？穩妥起見也。密信要義是什麼？曰：“諸葛亮先派兩員大將，埋伏於城中，欲裡應外合。且不可驚動。以免洩露計謀。待入府中圖之，為甕中捉鱉殺鱉也。”……
楊陵在城上撐起了懸空板，倚靠在護心欄上，低著頭大聲問道：“你們是哪裡的軍馬？”
崔諒仰著頭回答：“安定的救軍來到，快開啟城門吧！”
楊陵道：“請稍等片刻，我請示一下都督就來！”
於是城外的軍士們就地歇息，等待著楊陵請示後回來開啟城門。一會兒，楊陵又出現在城上，喊道：“既然是安定的救軍，那就請入城吧！”
關興跟著崔諒走在先頭，張苞在後面跟隨著。楊陵已經從樓上下來，站在城門邊迎接。已很挨近城門時，關興猛然一刀，將楊陵劈中，楊陵隨即跌落於馬下。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將崔諒嚇得一大跳，急忙撥馬回走，奔跑到吊橋邊，張苞大喝道：“賊子還想跑？你等鳥人的詭計，還想瞞得過我們丞相嗎？”手起一槍，將崔諒刺落於馬下。
崔諒的靈魂脫離開他的軀體，飛移向南安城遠郊的一座深山凹裡，然後跌落而下，在那裡度過了什麼感覺也沒有的幾天。然後才漸漸產生了一些神智和記憶。他慢慢回憶起了自己被殺之前幾天的情況，覺得實在是窩囊愚蠢透了。早料到有幾天前城門口的被殺死，還不如早些戰死沙場呢。……事情也壞在楊陵手上。既然我已經投靠了諸葛亮，求得了一條活路，他為什麼還要不顧我們之間的情義，而要什麼“將計就計”。現在看來，這所謂的“將計就計”，是多麼的愚拙！諸葛亮精明透頂，奸詐狡猾到極點的傢伙，他能輕易地上我們的當嗎？關興、張苞能呆頭呆腦地入城進入“甕中”讓我們捉？他們不但不入甕，反咬死我們了！……崔諒魂正這樣胡思亂想了一陣之後，頭一抬，不覺楊陵魂已經站在自己面前了。
楊陵魂瞪著眼睛看著崔諒魂，崔諒魂面帶羞愧地望著他。楊陵魂道：“你是怎麼搞的？……我到城門口接你們入城的，怎麼竟被關興一刀砍中了！……你，你簡直是故意這麼安排的！”
崔諒魂滿臉的委屈，道：“我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楊府君你這樣的話是要再嗆死我一回了！……什麼‘將計就計’呀！拙計呀！”
正當崔諒魂和楊陵魂在相互不滿相互抱怨之際，忽然有一百多名士兵魂向他們行移過來：那些都是在離南安城門不遠處被殺死的原先已經投降蜀漢計程車兵之魂。
一百多名士兵魂來到了崔諒魂和楊陵魂的休息之處，不免又對人生及這一回的吃敗仗哀嘆了一番。接著一名小從事之魂又對崔諒道：“府君啊，一些蜀兵之魂都鬧哄哄甚至喜滋滋的傳言說，說是一個假裴緒，就騙得安定太守提兵出了城，以致丟了城池。甚至還有鬼魂編了順口溜，可是，小人不敢說。”
崔諒魂道：“現在我們都是陰間一鬼了，還怕我揍你吃了你不成，不妨從實說來！”
於是小從事官道：“編了順口溜說：假冒裴緒汗汪汪，浸得密書迷魂湯。安定太守馬虎郎，城池丟失性命喪。”
至此，崔諒魂才完全明白自己被假冒裴緒的一個騙子欺騙了，悔恨羞辱憤恨得無以復加，嘆息了一聲，蹲下了身子，把腦袋深深埋在兩手掌之間。
……皓月當空，微風輕輕吹拂。雖然是十一月份的天氣，但氣溫卻不甚寒冷。王朗魂坐在洛陽遠郊一片山坡的一個山洞口，遠望著浩瀚無邊深邃渺遠的蒼穹，又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這已經是不知道他是第多少次嘆氣了。他與諸葛亮對罵的情景，又一次地在他眼前浮現，在耳邊迴響。他仍然覺得，他的話是句句在理的。在魏治之下，大臣們及老百姓就不能過日子？——即便在他的蜀漢治下，臣民們也能過日子，那他就一定是符合天道的？我和他，各司其職，各為其主，井水不犯河水，也是可以的，可他憑什麼一定得兵戎相見呢？他憑什麼一定是有出師之名的？——要興兵討伐別人的人，總是能找到理由的，就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樣。狼要吃羊，狼給的理由就是羊在下游弄髒了它上游的水！我說，天下應歸有德之人，這有什麼錯？何為有德，天下人有眼，天下人說了算，天道不可欺。應以萬姓傾心取之，而不以權勢武力取之，這話錯了嗎？他諸葛村夫蘊有大才，這我沒有否定，但有大才而無德，於天下有利乎？更何況他自我抬高，自比管仲、樂毅，聽憑他自己的強欲而興師伐人，使士卒傷亡，萬民塗炭，豈非逆天理乎？
其實，諸葛村夫對我的話是無理可對的。只是斥為“鄙言”，揚言“吃我肉”，罵我“皓首匹夫”，詛咒我“歸於九泉之下”，這不是村夫暴民的口吻又是什麼？他只是想著“決勝負”而興兵伐人，舉起屠刀殺人，他的無德之能不是暴露無遺了嗎？
我已經七十又六了，我得疾病而死，也算天年不短了。而今後，不知勝利者如何憑藉自己的私心如何修改歷史，將我說成自戕當場撞死的也好，說我患急病而歿的也行，只要天下人相信，老夫我也不甚在乎了。看他諸葛村夫、暴民的陽壽能有多長！
……王朗魂的思緒就這樣蹦蹦跳跳，胡亂飛舞著。一兩個時辰之後，他站起了身，微微趔趄著，向深林雜草叢中走去。
……話說先前王朗在與諸葛亮對罵暴死後，——有人說是暴病身亡，也有人說是自撞而死的，——曹真令人將王朗屍首用棺木盛貯，送回了長安，此事在此就不再贅言。
副都督郭淮道：“諸葛亮料定我軍中正舉行治喪活動，今夜必定乘我軍無備，前來劫寨。我軍可兵分四路，兩路軍馬從山僻小路悄悄行進，乘虛去劫取魏寨；兩路兵埋伏於本寨之外，可進行左右攻擊。”曹真一聽，覺得此話如此周密，很是高興。於是喚來曹遵、朱讚兩位先鋒將領，下令道：“你二人各領一萬軍，抄小路進入祁山之背後，如果發現蜀兵往我寨的方向而來，不要驚擾他們，你們就直接進兵去攻打魏寨；如果蜀兵根本沒來，你們便撤兵而回，不要輕舉妄動。”曹遵、朱讚兩人受命，去作出發前的一切準備。
曹遵、朱讚一離開，曹真即對郭淮道：“我們兩個各領一支軍，埋伏到寨外去。在寨內堆放一些柴草，留少數幾個人。如果蜀軍來劫寨，就放火為號。”——這話之前他們都已經商量好了，現在只是又重申了一遍而已。
卻說魏先鋒將軍曹遵、朱讚是在黃昏時離寨的。馬摘鈴，人銜枚，於二更天時到達了埋伏區域。隱伏完畢後，曹遵等用盡目力向山前的道路上望去，遠遠看到隱隱約約的有軍士們在悄悄移動，心裡不禁感嘆加佩服：“郭都督真是料事如神，蜀兵果然去劫我軍營寨了。”
於是依然馬摘鈴，人銜枚，快速向前去劫蜀寨。到得蜀寨時，已經將近三更了。曹遵軍在前，首先發起攻擊。曹遵一聲吶喊，大家奮勇前進，砍斷寨柵門，一齊殺入寨中。卻沒有發現一個蜀兵，只是一個空蕩蕩的營寨殼子。知道中計了，曹遵急忙下令撤軍。這時，蜀軍營寨中忽然多處升起火光，大約原先隱蔽了幾個人而沒有被發現。在這同時，曹遵面前忽然衝近來一支隊伍。曹遵即刻下令：“殺退他們！讓我們撤回去！”於是跟前來的隊伍廝殺起來。互殺了一會兒，覺得不對勁兒，從服飾等方面看好像全是魏軍。於是相互責問一兩句，方知是自家人在殺自家人。——原來是朱讚率領的一幫人稍稍滯後了三四里。他們看見蜀寨的火光之後，以為奔出來的是蜀軍，於是也主動向奔跑出寨的蜀軍發起了攻擊。因此上演了自相踐踏、殘殺的悲慘劇。
曹遵、朱讚相互指責了幾句，但很快和解，合兵一處，準備繼續向己方的舊寨撤退。剛剛行進了一兩裡，忽然四面戰鼓咚咚，喊聲大震，前後左右大量蜀軍衝殺出來。聲音越來越近，顯示著包圍圈在急速地收縮。曹遵、朱讚顧不得全域性了，只帶領自己的心腹軍一百多人馬，往大路奔跑而去。
剛由小路進入大道，忽然聽到戰鼓聲、號角聲一齊震響，吶喊聲響徹了天地間，一支隊伍眾多人馬橫在了他們面前，擋住了他們的道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曹遵正無計可施時，前面攔路的大將吼叫了起來：“常山趙子龍在此！賊將還不早早受死！”
曹遵、朱讚等如跳牆之急犬，一哄而上，奪路而逃。還好，大多數人都逃出來了，他們心裡鬆了一口氣。可忽然又聽到前面喊聲大響，又一支軍馬擋在了他們的前面，像準備撲向他們的一群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