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符寶郎祖弼一邊被武士們拖拉著去被砍頭，一邊不停地罵著“曹家賊”“奸逆”。他至死都忠於著獻帝，寧死也絕不願意接受曹氏家族的統治。
……卻說張飛在閬中，一天，他正端著用瓠子做成的中飯碗，中飯剛吃了一大半，忽然流星馬飛速過來報告說：“關公父子被東吳軍所捕捉，已經全被殺害了。”張飛一聽，“啊”的一聲，驚訝得差點暈倒過去，飯碗掉到地上，剩下的飯也多半撒到地上，可他幾乎全然不覺。他雙手拍頭，又拍打自己的大腿，嗚嗚嗚的乾嚎起來，邊嚎邊喊道：“老天爺啊！老天爺啊！這如何是好啊！我和大哥、二哥，桃園結義，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啊。……想不到，如今，二哥已經先我們而去了！這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我也隨他而去啊！”嚎著喊著，又用拳頭擂自己的大腿。
在場的眾將校連忙勸解，有握著他手晃動的，有替他輕輕拍後背的，還有端來了熱茶請他喝點茶的。大家你一嘴他一言地道：“將軍莫急，將軍莫急，一切皆有定數，一切皆有天意，已經如此了，將軍還是以保重貴體為要。為祖宗，為父母，為主公，將軍還是以保重貴體為要。……”
張飛不停地喘粗氣，嘆氣。眾人攙扶著他到寢室就寢。可他仍不時的跺腳。幾個人差點攙扶不住他，他差點兒一屁股墜到地上。眾人努力地攙牢了他，好不容易才將他安頓到床上。兩名將校坐到他的床邊，用話寬慰他，坐在那兒不離開，看護著他。當天晚上和第二天早上他都沒有吃飯，到第二天中午勉強起身時，眾人都見他瘦掉了一個膘，臉上比先前更灰更黑，好像先前的勇猛和鬥志也離他而去了。到第二天晚上，幾個將校拿來了幾壺好酒，端來了幾道好菜——葷素皆有，他才開始勉強飲酒、進食。從這天起的後面好多日，他都是由原來的每天一頓酒或兩頓酒而改成了一日三餐酒。跟好多人不同的是，有人喝酒後連連說話不停頓，有人飲酒後會傻笑不斷，還有人飲酒後趴到几案上就打呼嚕，而他，飲酒後就看什麼都不順眼。一隻酒桮或一隻菜盤放在他認為不適當的位置，他都會大發雷霆，甚至掀翻几案，打人兩拳。如果人們逃得慢，他甚至可能拔出劍來亂砍。
一天夜晚，二更天將盡，張飛已經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了，兩名屬將知道不能再繼續喝下去了，就陪著他出外走走，吹吹風，看看風景，然後再根據他的提議到軍士們的寢室前望望，溜達溜達。他和兩名屬將走到了大寢室的前面，裡面無燈瞎火，軍士們也許睡得正香呢。他們又繼續慢步走，走到了東北的小寢室區。在離小寢室區尚有兩箭之地遠的時候，就聽到了那兒傳來的很是放縱的大笑聲，“哈哈哈……！”
於是他們加緊了步伐朝前趕，趕到一間寢室的前面時，裡面的嚷嚷聲高昂得穿透了門窗，直衝雲霄，傳遍了大地。
“哈哈哈！又是我贏啦！我這運氣！你這倒黴蛋！……”
“你已經贏得太多了！明天不請喝酒你別想得安逸！……”
張飛和兩名屬官都聽出了裡面在賭博，因而如此的吵鬧鬧。張飛的暴脾氣一下子爆炸開來，他一腳踹開了寢室的門，一看便望見三條漢子在用五馬棋賭博，且簡直興奮得沒法支援。三條漢子聽到屋門被踹開，一眼望見是張飛，嚇得如寒蟬一般，既不敢做聲，更不敢動彈，都呆若木雞了。
“三更半夜，不好好睡覺，吵吵嚷嚷在賭錢，違背了軍規，當嚴懲！”張飛握著劍吼道。
這時，鄰近幾個寢室計程車兵也都聞聲趕來了。先前也許是太瞌睡，或是因為有些懼怕賭博者，或是因為得了賭博者的一些好處，因而沒有向張飛報告此類的事件。現在，突然聽到張飛的幾聲吼，就迅速起床來看情況，趕熱鬧了。他們聽到張飛又吼叫了起來：“把他們綁起來，送到軍法處，打！”
聽到命令的兩名屬將及一些士兵先把三條漢子控制了起來。很快，粗麻繩拿過來了，幾個人將三條漢子五花大綁了起來。按照張飛的軍令，將三條漢子送到了軍法處，分別按倒在三條長凳上。
“每人五十軍棍！往死裡打！”張飛命令道。
於是噼噼啪啪地響起了木棍擊打骨肉的聲音。張飛聽著稍稍的解了點氣，也似乎有些過癮了。但他畢竟是粗中有細的，不久他便聽出來，有時候，那軍棍打下去，聲音是那麼的輕小。很明顯，手持軍棍的人是在包庇被打者：只有擊打的動作，卻沒有擊打的力度。
於是張飛又吼道：“用力！用力！往死裡打！”
擊打的力度似乎增強了一些。然而，不久之後，聲音又變得很小弱，簡直是在弄什麼玩意兒了。
張飛再也忍不住了。向手持軍棍計程車兵瞪了兩眼，然後從一名軍士手上奪來木棍，親自猛抽了三五棍。只聽得被打計程車兵慘叫道：“救命啊！啊！媽媽！救命啊！啊！”
在場的有些人聽不下去這慘痛的叫聲了，有人跪了下來，哀求道：“張將軍，就，就饒了他們吧！就，就像是饒一條狗。再打，就要打死了啊！”
對別人的哀求，也許有人會心軟而放別人一碼。但此時的張飛，酒力還沒有完全消除，再加之他的固有脾氣，聽到哀求聲反而更加暴躁了。於是打得反而比先前格外著力。不過，也許真是酒性使然，他雖然是雙手握著軍棍，但擊打卻不那麼具有準確性了。有兩棒，他不是打在被打者的屁股和腰背部，而是直接打到了被打者的腦袋。
先前在賭博中狂歡的三條漢子，被張飛打死了兩個，還有一個被打成了終身殘疾。——像這類把人打死打傷的事件，張飛在酒後已經制造了好多起。
話說張飛往成都拜見了先主劉備。劉備令他提本部兵從閬州而出，而先主約定親率大軍與之在江州會合，共伐東吳，為關羽報仇雪恨。
張飛回到閬中，小飲了幾桮，吃了些牛肉，即刻傳令軍中：限三天之內建辦好白色的旗幟白色的鎧甲，三軍為關公掛孝前往伐吳。一接到這個軍令，屬下的將校們都犯了難：三天之內如何能辦好白旗白甲呢？白天黑夜都不睡覺也來不及呀！這樣的命令不是明擺著不切實際嗎？於是將校們暗中似炸開了鍋，既議論紛紛，又憂心忡忡，簡直驚異、失望到極點。有膽子壯些的兩名末將，一個喚做範疆，一個喚做張達，硬著頭皮去向張飛說明情況，講清難處。他們稟告道：“白旗白甲，一時真無法籌措啊。懇請將軍須再延緩幾天吧！”
張飛一聽這違拗他的話，簡直火冒三丈，瞪著大而白的怒眼道：“我心急如焚，要為關公報仇，恨不得今天出發，明天就到達逆賊的邊境。而你們，心裡不痛不癢，竟想違抗我的將令嗎？嗯？”
範疆和張達一下子被嗆住了。沒等他們再開口辯白，只聽得張飛吼道：“來人！把他們捆綁起來，各鞭背五十！”
就這樣，範疆和張達被武士們分別捆綁到兩棵大樹上，臉貼著樹皮，後背朝外，各被重重的打了五十鞭子。每一鞭子都是一個疼痛，越到最後，越是增強的痛苦。好不容易挨下來了。只聽到張飛在背後吼道：“後天夜裡子時之前，定要按軍令完成任務！如果超過了期限，定要斬下你兩人的首級示眾！——聽到沒有？”
二人沒有辦法，只得忍著劇痛道“是，是是”。在武士們解開他們身上的繩索時，他們的鮮血早已浸透到了衣服外，顯得更為顯眼了。還有好多處衣服和皮血沾在一起，其鑽心的疼痛自無需多說的了。等他們轉過身子來的時候，大家看得更清楚了：他們滿嘴的鮮血已經從嘴角流下了很多：也許是咬牙忍痛時流出的罷。
範疆、張達擦掉了臉上的血跡，換了件衣裳，來到了軍營中，立即命令軍士們加速準備白旗白甲，緊接著二人又開始商量起對策。範疆道：“一天一夜十二個時辰全不睡覺，也是來不及準備的了。那黑將軍性情暴躁如雷，怎麼會饒恕我們呢？看樣子，我們是死定了。”說著，悲傷著臉，簡直要流下淚來。
張達嘆息了一聲，低著頭，一時竟說不出什麼話。但一會兒，他突然拳頭一攥，一擂大腿，道：“與其他殺了我們，不如我們殺掉他！”
這話讓範疆嚇了一驚。下級對上司的本能的懼怕心理，讓他一時無言以對。但他立即想起來：“如果不殺人，就是被人殺，已經沒得路可走了。”接著他便說道：“可是，可是我們怎麼可能靠近他下手呢？”
張達道：“如果我們兩個命中註定不該死，那他醉臥在床上的時候，我們就能殺死他；如果我們該死，那他就會這兩天不喝酒，不醉倒在床上。”
範疆道：“那就只能試試了，也許我們能碰出一條活路。”
接著兩個人又頭靠頭低聲地商量了幾個細節。
當天晚上，張飛飲了少量的酒，想起手下人辦事拖沓不作為，心裡也很是不爽。接著又想起了關公父子的死，恨不得飛過重重河山去抓到孫權，把孫權碎屍萬段才解恨。他隱隱的也想到：限三日之內準備好所有的白旗白甲，可能確實有些困難。但是他認為自己堅決不能鬆口，如若一鬆口，說不定會被推遲兩三天甚至還不止。手下的這些壞㞞，都是壞鳥懶鳥，只要你手一鬆，他們就會冒天空。所以還得下死命令儘快準備好白旗白甲……想著想著，他睡得也比往日稍稍遲了一些。
後半夜的時候，他似乎開始在模模糊糊地做著一個什麼夢。夢見好像是敵陣的無數軍士向他衝過來了。可他手握的長矛好像使不上勁兒了。眼看著敵軍士衝過來，一槍刺中了他的胸膛。他一驚，但是他沒有醒來，而是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他被夜間偷偷鑽進他帳內的範疆和張達用短刀刺死了。
張飛的靈魂脫離開他的軀體，從帳門處飛移而出，到閬中遠郊的一處山坡上跌落而下。然後爬進了一個偌大的山凹中。在那裡度過了什麼感覺也沒有的幾天。後來，漸漸產生了一些神志和記憶。他慢慢想了很長時間都沒有相通：自己怎麼變得如此之小呢？用手指掐自己的皮肉怎麼絲毫沒有疼痛感的呢？自己的體重怎麼變得如此之輕的呢？莫非，莫非我已經離開人世，成為陰間一鬼了？他不敢輕易相信。過了一段時間，他又反覆掐自己的皮肉，就是絲毫沒有感覺，並且自己的身子和手腳簡直小得成了一隻初生的細猴子似的。他的體重也輕得讓他無法相信。只要用力一跳，便能跳到一丈高還不止。……慢慢地，他不得不基本承認：他已經不在人世間，他已經成為陰間一鬼了！
可是，張飛魂又不得不繼續想：“我怎麼竟死去的呢？我是什麼時候死、怎麼死的呢？”他慢慢地回憶起了他的夢境。他是在夢中感覺被人刺中的。他拿得準一定不是在戰場上死的。“哦，對了！”他頓悟似的猛然想起，他是睡在帳中被人刺死的！就是那天下半夜。“範疆！張達！”我一定是被範疆、張達那兩個畜牲殺死的。一定的！白天我下令綁了他們揍了他們，他們兩個畜牲就懷恨在心了。另外，那兩個畜牲感覺任務完不成了，我會砍下他們的頭顱示眾，於是下狠心與其等死，不如先下手殺死我！就是這樣的！唉——！哪想到啊，我堂堂猛虎之將竟死在那兩個小末將之手！……實指望跟大哥一同伐吳，為二哥報仇，現在倒好，未曾出師，而我竟死在兩名小末將之手了！真愧殺我了！我也對不起大哥，誤了大哥的大事啊！
想著想著，張飛魂忍不住狠狠地捶打了自己好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