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曹操軍完全控制了壽春之後不久，他本人即率軍回到了許都，宴請了幾位腹心之人，酣醉了一場。在此不加贅述。
第二天剛用完早餐，即有人報告說：“伍習將軍求見。”曹操傳之入見。伍習將軍進入，行禮畢，道：“稟告丞相，末將已率軍斬殺了郭汜，特來將其首級獻於丞相。”曹操一聽，高興萬分，道：“伍將軍真是為國為民除去了一害啊，此乃大功勞也。”隨即傳令仵作——即驗屍官——去查驗郭汜的首級。曹操又問道：“郭汜的家族人如何處置的呀？”
伍習：“回丞相話，郭汜家族老小，已就地一律處死，斬草除根了。”
曹操道：“好，好！”
……伍習將軍退出後，緊接著就有人報告說“段煨將軍求見”。段煨將軍入見曹操，報告說：“末將已經斬殺了李傕，特將李傕首級獻於丞相。另，末將已將李傕合族老小二百餘人押解到了城外，恭聽丞相下令如何處置。”
曹操道：“好！甚好！如此，郭汜、李傕二賊就全部清除了。——關於李傕家族老小如何處置，諸君有什麼高見啊？”
曹操手下的一名屬官道：“丞相，在下以為應該快刀斬亂麻，於城郊外一斬了之，就地埋葬。此事越快越好！”
曹操轉而問段煨將軍：“段將軍以為如何啊？”
段煨：“剛才所言極是，愚以為可就郊外斬而埋之。”
曹操道：“諸君之言，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啊。只是，我們斬殺郭汜、李傕二賊家族人的目的是什麼呢？當然是為了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郭汜、李傕的家族被滅除了，將來，如果再出現張汜、錢傕、趙汜、王傕什麼的，又該如何呢？”
說到這裡，曹操稍稍停頓了一下，眾人一時都愣住了，不知道曹操嗓子裡頭到底還有什麼話。於是沉默了一會兒。
曹操接著說：“俗話說，殺一，是為了儆百，殺雞，是為了嚇猴，殺郭汜、李傕的家族人，是為了警示眾人：叛逆謀反者，就該是這樣的下場！”
眾人道：“是是是。丞相所言極是。”
忽然，段煨道：“丞相，那我們就將李傕家族人斬殺於街市口，讓眾人都看見叛逆謀反者是怎樣的下場！”
曹操似乎微笑了一下，但即刻又收斂了笑容，道：“段將軍言之有理。不過，諸君再想想：是在一處街市斬殺警示的人多，還是在東、西、南、北各街市斬殺警示的人多呢？”
眾人想：當然在東西南北各處斬殺警示的人多啊。於是有人說：“丞相，那我們就將李傕家族人分成四組，於東西南北四處斬殺，讓更多的人看到叛逆謀反者的下場！”
曹操滿意的一笑，道：“這就對了。——傳令，將李傕的家族人分為四組，於東、西、南、北四大城門大街口，斬！”
於是由段煨將軍領頭，到許都郊外把李傕家族老小分成四個組。只見李傕家族老小大約有二百零幾個人，有的已經老得大概不能站立了，被捆綁著躺在車子上，而最小者還被抱在懷裡，抱孩子的大人的雙腿也是被捆綁起來的，只是捆綁得不太緊，可以挪動小步子，而要想快速逃走是絕對不可能的。
在這二百多個男女老幼之中，他們的表情或憂傷，或麻木，也有的默默地流著眼淚。但沒有一個大叫大喊的，就是連在年青母親或老嬤嬤懷裡的嬰兒，也只是輕輕地嚎哭著，而隨著年青母親和老嬤嬤輕輕晃動他或她的身體，他們馬上又轉向平靜了。真奇怪，看樣子，他們來到這人世間還不到一年，他們就知道死期來臨，而主動配合曹操、段煨行刑嗎？
段煨站到他們的前面，大聲喊道：“各人注意了！這麼多人一起吃飯，不好安排啊！現在把大家分成四組，分別到東、西、南、北四個城門的大街旁吃飯，然後再送你們回家！”
有四五個大約六七歲的小男孩小女孩，一聽到“送你們回家”這句話，以為是真的，一下子顯示出高興而輕鬆的模樣，哪曉得他們的叔叔嬸嬸爺爺奶奶輩依舊悲苦麻木著哀傷的臉，因此，一會兒，這些小男孩小女孩又恢復為麻木、黯然的表情了。
段煨強調說：“快分成四組，自行組合，快！再不趕快行動，斬！”
於是眾人慢慢移動，組合，變成了四個部分，還有極少數幾個人在中間顯出猶豫不決的樣子，不曉得站到哪裡為好。幾個兵士走上前，把他們朝人數最少的那個部分猛地推了幾推，罵道：“死到臨頭了，吃屎不知香臭的東西！”
李傕家族老小二百零幾個人被分成了四個部分。向南城門街市口去的一路由段煨將軍負責押解。其餘的三路各有專門的將官或校官負責押送，暫且按下不表。
段煨將五十多名李傕的家族人押解到許都的南大門的街市口，先關在一所大房子裡，給每人發了一隻窩窩頭，黑黑的。有人大概是餓極了，拿到窩窩頭之後三口兩口就吞了下去。還有的面縛著，雙手在後，不能拿著吃的，就由沒有面縛而雙手在前的人喂他們，有的人也是三口兩口就吞下去了，大概是實在餓得吃不消了。還有的人堅持不吃，大概是憂傷過度而沒有了食慾。這時候，不知道是誰起頭，“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邊哭邊喊道：“老天爺啊老天爺啊，我們天天呆在家裡的，我們連走路都不曾踩死一隻臭蟲，我們怎麼會遭來這殺身之禍的呢？老天爺啊，我們冤枉啊，冤枉啊！”
有了這一聲起頭，緊接著哭聲簡直震天動地了，傳向了很遠的地方。
段煨高喊道：“哪些人在號喪啊？再不停下來，斬！”於是他衝上去，把他以為哭喊得最響亮的那名中年婦女的頭顱，一下子就砍掉落下來。於是因為恐怖，一片哭聲轉成了壓抑著的嗚咽之聲。
這時，南大門街道口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了。密密匝匝的，簡直針插不進，水潑不進。
段煨對一名屬官道：“開讀，行刑！”
於是一名官人開讀判詞道：“……逆天謀叛，怙惡不悛，禍國殃民，萬惡不赦，死有餘辜。……斬草除根，以絕後患！——行刑！”
於是多名武士迅速行動，三下五除二，幾十名人頭很快被砍下，血流遍地。看客們一鬨而散，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其餘的北、東、西三處將男女老幼犯人處死的情況，大概於此相差不大罷。
……曹操聽說張繡作亂，就率軍前往征討。張繡得知曹操大軍來到，一顆心懸了起來，憂慮和慌張促使他急忙修書一封給劉表，讓劉表做他的後應，隨即與雷敘、張先兩位將軍率軍出城迎擊曹軍。
其時是四月底的天氣，天地間的暑氣已經開始升騰，變得濃烈起來。張先將軍夜間睡覺，蓋著厚厚的被褥已經感到相當的焐燥了。他半夜起身小解之後就寢，只蓋了一小半的被子，身子的大部分都裸露在外面。本想稍微涼一會兒的，沒料到睡了很久。等到醒來之後，又感覺明顯的著了涼了，鼻子被堵塞得緊緊的，簡直一絲氣息都不通，頭昏沉沉的，身子也感覺軟軟的不像往日那麼有力氣。早餐也吃得沒有往日多。早餐剛吃了一大半時，就接到了率軍向城外進發的命令。
軍令如山。軍令剛剛一下達，張先立即像精神受到了一次鼓舞，一次激勵，身體的不適感竟也像消除了一大半似的。他披掛好跨上戰馬之後，就威風凜凜似的跟隨著雷敘將軍一同進發了。
軍行不過數里，就跟曹操軍隊形成了兩軍對壘的態勢。張繡騎著駿馬走出佇列，指著曹操罵道：“你這假仁假義毫無廉恥之心的奸賊，跟禽獸有什麼區別啊，啊？哈哈哈……”
曹操勃然大怒，本想用更兇狠惡毒的話回擊張繡的，但似乎等不及了，他要儘快地把對方弄死。
於是他令許褚出戰。張繡沒有親自迎戰許褚，而是令張先迎許褚擊戰。張先一猶豫：他原先以為雷敘要在他之先出戰的，沒想到張繡首先點到了他。於是他緊握著槍柄朝前衝去。第一回合，他便感到力不從心，正想著做個假動作抽身後撤之時，感覺突然中槍了。向馬下摔倒的時候，他尚且還有一點數，旋即很快就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他的靈魂脫離了他的軀體，在南陽城外一處荒野之地落下，而後又移到了一處山谷旁。幾天之後才漸漸恢復了一些知覺和智慧。他慢慢回想起了那天出戰前後的情況，先是後悔自己夜裡沒有蓋好被子而使自己著了涼，以致傷風頭疼，體弱無力，影響了戰力，接著又抱怨事先沒有向張繡回報情況避開那一次的出戰。現在倒好，因小失大，自己丟了性命，乃至於軍威大受損害，因此而吃一場大敗仗。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深夜，經閻王府批准，張先魂向他的家鄉飄移而去。那天天氣很好，雖然月亮已經下去了，但滿天星光，燦爛如仙界。張先魂走走停停，一會兒仰望天空，想：屬於我的一顆星已經掉落了，找不到了，但不知道哪一顆星是屬於母親的，哪一顆星是屬於哥哥的。因為他離家當兵，直至升為將領，都是哥哥在家服侍母親的。哥哥雖然有一隻臂膀稍有點殘疾，但生活自理和照顧母親還不成問題，於是他在外當兵也就減少了好多後顧之憂了。所以他的靈魂現在看著星星，就自然想到了母親和哥哥。
張先魂看著頭頂上的兩顆靠在一起的星，想：也許那顆稍大的星是母親，稍小一點稍暗一點的是兒子，也就是他自己的哥哥。他還想：如果自己還在世的話，屬於自己的那顆星一定跟母親和哥哥的星離得不遠，也許就緊靠在一起，但可能比屬於哥哥的那顆星小一點，也再暗一點兒。
這麼痴想了一會兒，張先魂又補充了一點水分，吸取了天地之間的一些元氣和田野山間的草樹之氣，又開始向家鄉飄移了。大約又飄移了七八里路，張先魂忽然發現前面山石的旁邊躺著一個人影兒。他略有些感到奇怪，悄悄向前移動著觀察情況。隨著距離的靠近，他發現，那躺著的一個人極像他的母親。
張先魂當然不敢相信這人就是自己的母親，於是更緊靠前去看，不看不敢相信，越看越不能否定，這山石旁躺著的就是自己的母親！天啦，母親怎麼一個人躺到這裡來了？哥哥呢？哥哥娶了嫂嫂虐待母親了？張先魂幾乎靠著母親的臉又仔細地凝視著，他已經無法否定這躺著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了。
此時的母親睡著了。張先魂想：到底是什麼情況呢？現在我也可以託夢於母親的呀。於是張先魂也在那山石的旁邊躺下，一會兒，他便能跟母親在夢中說話了。
張先魂：“母親，我是先兒啊。——您怎麼一個人睡這裡了？哥哥呢？”
張先母：“啊，你是先兒啊，我的寶貝兒，我可找到你啦！——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哥哥去年就去世了。得的急病，肚子疼得叫了兩天兩夜，後來就疼死了。”
張先魂：“唉！這樣啊！……那您一個人怎麼到這裡來了？是出來找我的嗎？”
夢中母親：“是啊是啊。先兒，我可找到你啦，真太巧啦。我光聽人說，說你們的隊伍駐守在南陽城的，我想，我就帶幾天乾糧，向南陽城走，走幾天幾夜，不愁找不到我的先兒。我又知道先兒現在是將軍了，富貴了，知道先兒的人多，一定能找到你。可我不曾想，還沒有到南陽城，就遇到我的先兒了。——先兒，你能不能回家住些天？或富貴了告老還鄉，吃朝廷的俸祿？好了，不說了，先兒是回家的吧？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真巧，先兒，我們回家吧。”
張先魂心中的痛苦之水翻騰了起來。他想：“現在我該跟母親說什麼好呢？告訴她我已經不在人世了嗎？還是不告訴她？”他想了又想：還是告訴母親實話吧。於是他說：“母親，你還是回去吧。還是家鄉的山水好，能養活家鄉那一方人。……你的先兒已經不在人世了，已經戰死沙場了。母親您還是回去吧。”
夢中的母親一聽到這話，十分驚訝地道：“我不信，我不信，先兒你不是明明在跟我說話嗎？怎麼說你戰死沙場了呢？我不信，我不信！”母親直到驚醒過來的那一瞬間，嘴裡仍在說“我不信”。
託夢無法繼續下去了。張先魂再也沒法兒跟母親說話了。他只能遠遠地望著母親繼續向南陽城尋找他，幾天沒有尋著，在先後幾個人的勸說之後，母親又孑然一身的向家鄉走去，張先魂默默地眼含著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