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當初，牛輔被胡赤兒捅第一刀時，牛輔回頭以驚訝、不解的眼光看著胡赤兒。胡赤兒狠刺第二刀到第四刀時，作為生命綜合體的牛輔已經不復存在。因此，他的靈魂即刻脫離了他的身體，飄移、跌落到了山谷裡。
數日後，他模模糊糊地感覺自己的身體縮小了至少一半，無論怎樣捏，怎樣掐，都絲毫沒有了疼痛感。漸漸的，他才察覺到自己已經離開了人世，變成陰間的一個鬼魂了。又混混沌沌地過了兩天，他才迷迷糊糊地想起來，是好友發小胡赤兒在他背後捅的刀，頓悟的痛苦讓他如萬箭穿心般支援不住：在金銀財寶面前，從小兒的好友間的友情，也不堪一擊。人與人之間友情的脆弱，遠不如一張薄紙。什麼士為知己者死，什麼君子死知己，經書上倒是寫得明明白白的，傳說中也是存在的，可塵世間有多少人見過？
牛輔魂在山谷的一個洞穴裡，孤寂地躺躺，坐坐，寂寞難耐了，就到山洞外緩步走走，吸吸天地間的元氣和草木水果之氣。就這樣度日如年似的捱過了一些時日。
牛輔魂想：該可以到閻王府去請求，該去看看老岳丈之魂了。
閻王府有時候似乎比人間還通人情，很快批准了他的請求。於是他不管陰晴，白天在山間或田野休息，夜晚則向岳父大人魂的所在地飄移而去。
終於到達了岳丈魂所在的山地。其時岳丈魂董卓和他的叔岳丈魂董旻正坐在一起。到得兩位長輩的面前，牛輔魂首先跪拜道：“小婿拜見岳丈、叔岳丈兩位大人！”
董卓魂、董旻魂原是在一起觀天象說著閒話的，沒想到牛輔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並且也已經成為陰間一鬼了。所以不由得十分驚訝，道：“姑爺何以已經不在人間而至此乎？——快快請起吧。”
於是牛輔魂把岳丈董卓去世後自己如何組織人馬進軍長安，如何戰事不利，又如何被胡赤兒所殺的事敘說了一遍，最後慨嘆道：“關鍵時刻，金銀面前，再好的朋友也難靠得住啊。”
董卓魂對此並不十分驚訝。他道：“只可惜我們都對此認識得太遲了。不經歷生死，哪能認識到這些啊。什麼義弟，義兒，沒有金銀、權力、利益的維繫，能維持長久嗎？——全是書上寫著哄人呢！”
……話說王允的司徒府第，坐落在京城的郊區。開闊，雄俊，其氣派遠非一般士大夫家可比。普通老百姓家即便是一百戶或八十戶人家湊起來也未必抵不上。即使是房屋的數量夠數了，也抵不上其雄偉、峻奇的氣勢啊。
其時是春末夏初。田野裡的莊稼，經歷了寒冬、春初的冷酷和寒涼，現在已經迎來了溫情。雖然桃花兒杏花兒早已經凋謝，但其孕育的果實已經處在成長期，幾乎每天都在增長著收穫的希望。那繁茂的枝葉在惠風中招搖著，是生命怡然且具生機活力的姿態，好像是向人們含蓄地表達情意似的。
四五個五六歲的男孩和女孩，他們是王允長子王蓋及次子王景和三兒子王定的孩子，——正在桃樹林、杏樹林裡玩得歡暢。稍大一點的男孩正在給小女孩講述夏天捕蟬捉蝴蝶的美妙。並且約定：夏日來臨了，一定捕幾隻蟬，一定捕捉到會吱吱叫的那種。啞巴蟬可以不要。
他們不時地看看不過才大拇指大小的小桃子，小杏子，盼望著恨不得幾天內就能長大成熟，變成紅紅的黃黃的，就能摘下來玩耍，吃著會感到甜甜的，或甜甜的帶有微微的酸。
不過，好像是長輩們早已教導過他們似的，他們雖然用眼睛觀察著小桃子小杏子，但卻一直沒有用手去摸它們，也沒有用手去搖動樹幹。他們生怕影響小桃小杏的生長。他們保護小桃子小杏子，也好像成年人保護初生嬰兒似的。
在桃樹林杏樹林的旁側，是一片高大而筆直的樹木，有槐樹杉樹等等，在那高高的樹頂上，建有好幾個鳥窩，大的有竹籃子那麼大。有野斑鴿子窩、喜鵲窩等等，而喜鵲窩最碩大。他們只能仰觀，但夠不著。
在這一大片園林的邊緣，有一片小竹林。竹葉子青翠欲滴。青青的竹葉，用開水沖泡，那茶水是人們夏日消暑的好飲料，好清香啊。小竹林的那一邊，有一道長長的竹柵欄。竹柵欄的西面，也是一大片樹林。桃樹，杏樹，李樹，梨樹，間或其間，都生長得極為繁茂，除了果實的收穫之外，還提供了人們漫步、休閒的好所在。
在眼前這一進房子的前面，此時正好撒滿了金燦燦的陽光，溫暖，溫馨，情意揚揚。大門左側的木頭椅子上，坐著兩名少婦，大約二十來歲，看上去仍有些娃娃臉的俏模樣，——正在給懷裡的嬰兒餵奶。她們分別是王允的侄子王晨、王凌兩人的媳婦兒。
她們之中忽然有一個人產生了一個想法：交換懷裡的嬰兒餵奶，看孩子喝不喝。於是她倆把懷裡的孩子交換了一下，——兩個孩子都是男孩，不過相差一個月。一個七個月，一個八個月。
當王晨媳婦兒給王凌的孩子餵奶時，孩子正常地使勁兒吮吸著，跟在自己母親的懷裡絲毫沒有什麼兩樣；而當王凌的媳婦兒給王晨的孩子餵奶時，王晨的孩子卻始終不肯吸乳頭。硬是把乳頭塞進他的小嘴裡，他就硬是吐出來，並且眼睛睜著朝王凌的媳婦兒看，目光很是稚嫩而不解。王凌媳婦兒故意耍他，再一次把乳頭塞進他小嘴裡，可他就是不肯吮吸，硬是吐了出來，並且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引得兩個年青俏媳婦兒哈哈大笑：“好玩，大一個月，好像懂事多了，就是不肯吸旁人的奶，而一定要喝自己媽媽的奶！”
正說笑著，兩個漂亮媳婦兒忽然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響。抬頭一望，七八個武士正向她們快速奔來，手裡握著明晃晃的大刀。看得出是一定做凶事的。兩個年青媳婦兒嚇得魂飛魄散，抱著孩子跪了下來。武士們便管不了許多，一刀砍死了一個少婦。一眨眼的工夫，兩個少婦的人頭就落地了。接著，武士迅速地把兩個小男孩的頭顱砍掉落下來，那鮮血啊……
王允宗族的男女老幼，數百人，一律被趕盡殺絕了。是李傕、郭汜命武士們所為。
話說李蒙、王方兩將軍，都是陝西郡臨洮縣人，但不是同一個鄉里。剛參軍時，兩人都被編在步軍。有一次，新兵訓練的間隙，李蒙獨自坐在地上休息，閒著沒事，就在聽旁邊的新兵拉家常。忽然聽到有一個人的口音跟自己的家鄉話簡直毫無差別。於是就問道：“請問，你是哪兒的人啊？”對方回答道：“臨洮縣啊。”李蒙道：“怪不得，我聽上去就像是我們家鄉人呢。我也是臨洮縣人啊。”對方問：“你在哪個鄉？”李蒙回答說：“李莊鄉啊，”又問道：“你呢？”對方回答道：“王家鄉啊。”李蒙道：“哦，你們王家鄉在我們李莊鄉的南邊，不過三十多里吧。”對方道：“是的。我還有親戚在你們李莊鄉呢。”
李蒙又問道：“李莊鄉的哪一戶人家？也許我還認識呢。”
於是對方說了人家的姓名。但李蒙並不認識那戶人家。——想事事湊巧，也是不可能的。
不過，至此，李蒙和王方也算是同鄉人了：都在臨洮縣嘛。於是兩人互通了姓名。也產生了一些他鄉遇故知的味道和感受了。從此兩人可算是成了鄉鄰，朋友。
新兵訓練有各種科目。在槍棒比賽一科裡，他們倆還舉行了一次對陣演習呢。結果鬥到五十多合，都沒有分出勝負來。後來鬥到六十餘合時，王方才漸漸力弱，結果輸給了李蒙。李蒙的年齡也比王方大一歲，故而從此王方對李蒙總是以“哥哥”呼之。
有一次，在營地剛吃完晚飯的時候，李蒙忽然走到王方的旁邊，靠著王方的耳朵根子說：“你知道董丞相也是我們臨洮縣人嗎？”
王方道：“知道的。聽人說他從小出生在臨洮縣城的，後來不知道是搬家離開了，還是外出遊學了，反正後來離開了臨洮。”
李蒙道：“不管怎麼說，我們也可以算是他的老鄉呢。”
王方道：“是又怎麼樣呢？”
李蒙道：“怎麼樣，各方面多關照點兒唄。常言道：‘朝中無人莫做官’，現在，我們也可以改個說法：‘軍中有人好當兵’啊。”
王方道：“話說得不錯。不過，他那麼大官兒，哪會認得我們這些小鰟鮍兒呢。”
確實，那時候董卓並沒有認識李蒙和王方兩個同鄉。可數月後，因為部隊馬匹數量的增加，又因為李蒙、王方武藝的高強，騎馬技術的嫻熟，兩人都被編入了馬軍，並且不久之後都被提拔擔任了百夫長。有一次，他們訓練騎射剛剛結束，忽然聽到一名副將傳喚他們倆說：“董丞相剛才來到軍中檢視簿冊，想看一看你們兩個呢！”
李蒙王方二人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董丞相要見他們兩個百夫長？這太不符合常情了！不過，不合常情的事，竟是如此的真實。他們兩個受寵若驚得簡直難以支撐。立馬到董丞相所臨時歇息的營寨磕頭，拜見董丞相。
董卓肥胖的身子簡直像堆積在坐席上一般。問道：“你們兩個哪個是李蒙，哪個是王方啊？”
於是他們分別回覆了自己的姓名。
董卓：“你們都是臨洮的嗎？”
二人又叩首一次，道：“回丞相話，都是臨洮人。”
董卓：“哦，很好。臨洮是老夫的出生地啊。你們可算是我的同鄉啊。親不親，家鄉水呀，是不是啊？”
二人：“是，是，丞相說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董卓：“你們好好幹，忠誠不二，我董某人是不會虧待家鄉人的。知道吧？”
二人：“是，是，我們願意為丞相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董卓：“嗯，好，請回吧。”
兩個人激動萬分地退回了。還是李蒙稍稍沉得住氣些。道：“丞相對我們的恩寵，我們要時刻牢記在心裡。對旁人最好就不要提及了，或者要說得淡然一些，不要太沾沾自喜。”
不久之後，兩個人果真得到了連續的升遷，擔任了裨將軍。同事中有人私下頻頻議論道：“狗仗人勢，德不配位，才不堪任，必有災禍！”
對於同行中的羨慕嫉妒和仇恨，李蒙、王方二人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察覺。即便是察覺了，他們也基本上是不以為意的。他們心中似乎隱隱地認為：不必在乎背景，不必在乎手段，不必在乎過程，只要奪到自己手中了，就是自己的能量和能耐，就是自己的過人之處。
各位看官：後來的事情，想來諸君都是有所瞭解的了。李傕、郭汜、張濟、樊稠等四路人馬，——牛輔為前鋒，共十多萬的大軍，氣勢洶湧地向長安城開進。兵臨城下之時，大軍雲屯雨集。呂布率眾奮力拼殺，雖遭不利，但大軍依然被阻擋在城門之外，不得進城半步。
這時，李蒙跟王方秘密商議道：“現在兩軍作戰於城邊及市郊，已成了膠著狀態，看樣子，已經到了我們為董丞相報仇雪恨的關鍵時刻了。”
王方對李蒙道：“依您之見，我們該怎麼辦呢？”
李蒙極秘密地低聲說道：“……”王方連連點頭：“這個主意好！”
於是，晚上，烏濛濛的，李蒙和王方各拎了兩葫蘆好酒，來到了守門尉的值班之處，好言道：“守門辛苦，干係重大，用點小酒小酌小酌，長長精神。”守門尉接過好酒，高興而又疑惑地看著李蒙時，王方飛速向前狠狠數刀，結果了守門尉的性命。另一門尉感到有些不對勁兒，走出哨位時，被他們早已安排好的蹲伏在黑暗中的弓箭手的多支箭射中，倒了下去。
於是李蒙、王方開啟城門，四路大軍如海潮般湧進城內。……
李蒙、王方的所為，讓呂布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們兩個碎屍萬段，誅滅其九族。但此時的呂布左衝右突，實在無法招架，無力挽回頹勢，哪能挪開手尋得機會清除這兩個董卓的餘黨呢。
王允、呂布對李蒙、王方恨之入骨，可李傕、郭汜等對李蒙、王方卻讚賞有加。因為他們倆大開城門建立了大功，他們倆得到了一大筆賞銀，讓原先對他們羨慕嫉妒仇恨的人，又加濃加重了幾分對他們的羨慕嫉妒和仇恨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