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危險
這次爆炸是當地反對派武裝針對當地政府鎮壓行動的一次小規模反擊，目標是醫院旁邊的一個供電站，同時也波及到了一座通訊塔以及附近的道路和部分的生活設施。
停電已經持續了足足七天，醫院啟動了備用的發電裝置，但電量有限，供電範圍僅限重症監護病房、手術室和一些必須要用到電力的地方。
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可能接下來連手術室也無法保證供電了。
由於通訊網路中斷，肖筱已經有七天沒有跟徵嶸通電話了。
這七天的境況非常糟糕，而且越來越糟。
由於道路和通訊中斷，醫院的物資供應出現了混亂，一些必需的藥品和醫療耗材不能及時送進來，這就意味著每天都會有更多的人死亡。
與此同時，日常的生活物質也開始緊缺起來。
有限的食物和各種稀缺的生活物資要優先重症的病人。
在沒有營養製劑的佩亞帕，術後恢復完全依靠病人自己的體能，所以攝入足夠的營養對病人格外重要。緊接著便是在這裡就診的孩子、孕婦……最後才是醫護人員。
但即便再怎麼壓縮，這裡加上病人有上千人，現有的物資維持不了幾天，即將完全耗盡。
白冰這些天一直在跟當地的政府協調，但對方現在自顧不暇，事情根本得不到落實，完全指望不上他們，只能等著組織從外部協調，來幫助他們解決目前的困境。
艾薇的情況也同樣很糟糕，她足足堅持了七天，扛過了四次手術。然而，就在第八天黎明即將到來之時，小女孩的心跳還是停止了。
她沒有死在手術檯上，也沒有死於停電，她最後死於小腸上一個瘻口的反覆發作。
肖筱一時的精神近乎崩潰，她看著心電監護儀上的直線，看著病床上躺著的，那張緊閉著雙眼的蒼白小臉，流著淚衝出了病房。
她爬上了水塔，躲進了防雨棚裡。
淚雨滂沱的她拿出了手機。
她想打電話給徵嶸，想聽聽他的聲音，想聽聽和平世界裡汽車的鳴笛聲，聽聽超市裡、街道上噪雜的人聲，想聽聽衚衕口、巷子裡，老爺爺老奶奶互相問候的聲音：“吃了麼您！”
但手機沒有電，也沒有訊號。
肖筱還是把黑著屏的手機舉到了耳邊，哽咽著“喂”了一聲。
“小嶸，艾薇死了。”
她禁不住嚎啕大哭。
“如果艾薇生在我們國家，她就不會死，只要一點點氨基酸，一點點白蛋白，一點點脂肪乳，就只要一點靜脈營養，那個瘻口就有可能很快長好，她就不會死了。”
“小嶸，這不是什麼疑難雜症，我們都知道怎麼救她，但就是救不了她！”
“小嶸，你在嗎？你在不在……”
……
肖筱沒有花太多時間在自己的情緒上，稍稍平復了一些後，她便從水塔上爬了下來，這個時間她要去給幾個當地的醫學生做培訓。
像肖筱這樣的外國醫生終究不會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幫助當地的醫護人員成長，協助他們建立起自己的醫療體系才是長久之計。
一上午的課，肖筱講得很認真，她恨不得把自己腦子裡所有的知識都倒出來，送給面前的這些孩子，簡陋帳篷裡的學生也聽得認真，看向肖筱的眼神充滿著信仰。
他們學的很快，因為實習基地就在身邊，上午上理論課，下午就能在病房裡實際操作。
這個屋子裡坐著的十四個勤奮好學的學生，是肖筱此刻心裡的希望和慰藉。
一個合格的醫護人員在這裡能救治成百上千的人，十四個那就是成千上萬個……他們還會有自己的學生，那就是更多更多……
肖筱看向第一排最角落一個空著的課桌，那裡是雷思麗的座位，也是這裡唯一的一個女學生。
這個國家的女性是不允許接受高等教育的，雷思麗是個例外，因為她有一個雖然貧窮但觀念非常開明的父親。
雷思麗自己也非常聰明好學，她才20歲，就在一些國際愛心人士在佩亞帕偷辦的私學裡完成了初中和高中的課程。
她這樣的學習效率在國內算是很慢了，但在這裡，在一個女性沒有平權的國家，是非常非常難得的。
雷思麗的夢想是做一名醫生，去年上半年輾轉來到了這所醫院的援助課堂，因為只有這裡才有可能接收她這樣的一名女性學員。
肖筱平時特別關照雷思麗，因為她知道，這個女孩能坐在這裡，是多麼幸運，又要克服多少常人難以想象困難。
但雷思麗終究還是沒有抗爭過命運，還是被抓回去結婚了。
肖筱能想象得到，雷思麗最終會和這裡所有的女人們一樣，終日閉門不出，在家裡伺候老公，生很多孩子，別說當醫生了，就連單獨出趟門都成了奢侈。
上完上午的課，肖筱和學生們一起在帳篷裡吃了簡陋的午餐，一些水煮的土豆和幾根蔬菜。
如果補給物資不能及時送到，即便這樣的餐食，也難以為繼。
收拾完餐盤，肖筱正準備帶著他們去病房，一個叫特瑞希的男孩站在水槽旁朝肖筱使勁眨眼睛。
肖筱四下看了看，不知道特瑞希的用意，猶豫了一下還是朝他走了過去。
特瑞希見肖筱跟過來了，轉身就拐進了一道矮牆。
肖筱蹙眉不解，但還是幾步跟了上去。
直到他們一前一後走到了醫院一處僻靜的圍牆下，特瑞希才停住了腳。
“什麼事？”肖筱問。
“肖醫生，您能救救雷思麗嗎？”
特瑞希眼裡噙著淚光看著肖筱。
“怎麼了？”肖筱問，她沒有隨便答應他。
於是，特瑞希詳細跟肖筱說了雷思麗的情況。
雷思麗的未婚夫是維塔省警察署的署長，已經快50歲了，比雷思麗大了將近30歲。
那個男人是在一次巡查行動中無意間闖進了雷思麗的家。
雷思麗年輕美貌，又受過中學和醫學教育，還精通英語和法語，那個老男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動了壞心思。
他在一個月前就委託雷思麗所在那個村子的村長的妻子向雷思麗的父親提親了。
因為雷思麗家裡有年邁的祖父和祖母，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們一家人還要在村子裡生活，父親迫於壓力不得不答應了親事。
雷思麗現在被關在家裡，這個月的月底就要被迎娶到維塔省了。
“我能做什麼？”肖筱問特瑞希。
“我不知道！”特瑞希沮喪的回答。
接著他又跟肖筱說：“如果不發生這樣的事，雷思麗會是一名優秀的醫生。他爸爸已經攢了很多錢，我也攢了足足有一萬美金了。只要下半年雷思麗能透過入學考試，她就能去加拿大學醫了。”
肖筱看著面前這個五官清秀的男孩，壓低了聲音問他：“你和雷思麗偷偷的戀愛了？”
特瑞希目光閃爍，黝黑的臉頰唰得一下紅了，但最後還是羞愧地點了點頭。
肖筱想了想問特瑞希：“你打算怎麼做？這件事很棘手。”
特瑞希看著肖筱，臉頰漲得更紅了。
“如果實在沒有辦法，我就去婚禮上去搶新娘。”
這個國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女孩子在結婚之前必須要保持貞潔，即便是未婚男女的自由戀愛也是不被允許的，如果違反，女孩子將會因為不潔被退婚，而與她有私情的男人則會受到鞭刑並被投入監獄。
肖筱深深看了特瑞希一眼，問道：“你想好了？不打算考護士學校了？”
如果特瑞希進過局子有了案底就意味著，他在這個國家徹底失去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以後也不可能得到體面的工作，那就意味著他將失去自己的前途和未來。
特瑞希想了想，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肖醫生……肖醫生……”
肖筱剛想開口，不遠處有人在焦急的喊她，看上去發生了非常緊急的事情。
“這樣，特瑞希，你先別急著行動，這事處理不好會害了雷思麗一家。現在離月底還有十多天時間，我們先和白冰商量一下看怎麼辦。”
肖筱叮囑特瑞希，生怕他魯莽行事。
說完她拍了拍特瑞希的肩膀，快步朝外面跑去。
“什麼事？”肖筱問急匆匆跑來喊她的那個小護士。
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往醫院的病房跑去。
“是您的朋友來了，給我們送來了寶貴的物資，足足有五大卡車。白冰讓您趕快到門診樓去，他和您的朋友在那裡等您。”小護士激動地漲紅著臉說。
“朋友？物資？”
肖筱滿頭霧水，她想不到自己哪個朋友有能耐把物資送到佩亞帕這個危險的地方。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飛跑到門診樓。
遠遠地，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肖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隔得老遠就熱淚盈眶。
“你怎麼來了？”
肖筱跑得氣喘吁吁，激動地看向站在白冰身旁的騰非。
騰非穿著一身軍綠色的作戰服，身材魁梧，正和白冰站在一起。
兩人一起看向正氣喘吁吁跑過來的肖筱。
和兩年前相比，肖筱又瘦了，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
可能是這裡的生活條件太差，她曾經瑩潤飽滿的皮膚有些幹，櫻粉色的嘴唇起了皮，滿頭黑髮被她隨意的束在腦後。
肖筱最能將樸實的白大褂穿得很美，即便她身上這件有些舊了，上面有洗不掉的黃色汙漬，即便站在這個灰暗簡陋的門診大廳，她仍舊美得像一個纖塵不染的天使。
“來接你回家啊！”騰非看著她答道。
緊接著他繼續道：“還有個人是和我一起來的，但路上遇到了麻煩！”
騰非的語氣頓了頓，雙手扶住了肖筱的肩膀，沉聲道：“肖筱，你聽我說，你先彆著急。徵嶸也來了，但我們路上遇到了一夥反動派武裝，他被那夥人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