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無所有
肖筱認認真真地看了一整天關於徵德這次股權變更的新聞和評論。
花了好大一番腦力，才勉強透過好幾個財經評論員的深度分析文章，大致瞭解到這一年多徵嶸究竟做了些什麼。
徵嶸首先第一步是透過投資併購將徵德的上下游產業鏈打通。
其中的關鍵領域，比如類似於海泰生物，都是一個個在體外單獨迴圈的獨立公司，而這些小公司的控制權大多都掌握在徵嶸手裡。
今年，徵嶸又藉助汪朔的經銷商管理體系，將徵德的地方渠道按地域拆分到東南西北中五個體外的分公司進行管理。
再加上以徵創醫療為中心的研發體系現在也已經完全從集團獨立出來，實現了財務和經營權的單獨核算。上個月還高調地宣佈，徵創將以醫藥CXO為核心業務做單獨的上市孵化。
如此一來，徵德這個龐大集團最核心的四條“巨腕”：原料、研發、生產、渠道，都完全獨立出來，成為了單獨運營的體外公司。
而徵德就成了一具被掏空了的巨大軀殼。
至於集團公司這一年高速攀升的財務報表也只是個煙幕彈。
等緊盯著徵德財務資料和核心業務的國際資本反應過來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徵嶸此時已經擁有了與這些巨人坐下來談判的資本。
在這次與資本暗潮洶湧的角力中，徵嶸利用了國際資本的傲慢和水土不服，從他們看不上眼的外圍入手，獲得了反殺的機會，可以說是以小博大的經典。
肖筱看著看著，不禁心驚。
作為徵嶸的妻子，她對這一切竟然完全不知情。
就連肖筱自己，也被徵嶸完全設計進去了，而她還渾然不知。
而背後真正核心的機密恐怕只有徵家父子三人清楚。
這一年多來，多次家庭聚會，徵家父子都免不了會聊起公司的事兒，但他們父子從未透露過半點口風，可見他們不信任任何人，包括肖筱和鄭曉雲。
這也太可怕了！所謂的親情和愛情也變得撲朔迷離。
當這一切的設計最後被抽絲剝繭般的揭開時，徵嶸這個徵德的新一代接班人便脫穎而出。
新聞影片裡，徵嶸一身筆挺的西裝，頭髮梳的一絲不苟，鬍鬚打理得精緻有型，眉宇間透露著沉穩和自信。
面對媒體的提問，他妙語連珠、對答如流，儼然一副商界新星的樣子。
是肖筱完全陌生的樣子。
那麼陸星一呢？
她是設計者，還是和肖筱一樣被設計了？
但好像這事也沒那麼重要了，這個問題的答案，肖筱突然一點都不關心了。
她和徵嶸之間，隔著的從來都不是陸星一。
一股寒意襲來，肖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中央空調的暖風明明開著的啊。
這股寒意，原來是從心底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的，愈發的沁透骨髓。
肖筱蜷縮在柔軟的扶手椅上，閉目沉思。
她努力的想站出這具軀殼，以上帝的視角，回想她和徵嶸這一年多的點滴。
有些羞恥和可笑，是怎麼回事？
她對徵嶸毫無保留，而徵嶸卻對她隱瞞了所有。
當初相親網站上登記的資料，徵嶸隱瞞了自己的家世。
見面的時候他開著那輛破吉普，毫不起眼，讓肖筱誤以為徵嶸是和她一樣，家境普通。
那麼有趣的靈魂，那麼肆意妄為的青春，怎麼可能是一般家庭能養出來的。
再接著就是徵家的變故。
肖筱一直以為徵嶸是弱小的、無助的、深情的。
她不惜放棄自己的事業，去拯救他、去幫助他。
肖筱意識到，自己正是從這一刻開始走錯的。
愛情中唯一不能失去的便是自我。
當她不再是肖醫生、肖主任時，就不再擁有與徵嶸勢均力敵的靈魂。
當初騰非曾極力反對，姚鈴兒罵她是戀愛腦。
只有肖筱自己義無反顧，甘願放棄自己的人生，去做一粒棋子。
多麼可笑！
她該不會就是一個傻子吧？
誰能想到，最後的大BOSS居然就是徵嶸。
姚鈴兒說得對，徵嶸從來就不是一隻小白兔，他是個狡猾的狐狸，兇狠的狼。
當初無論是對陸星一，還是對姚鈴兒，都曾暴露過他的爪牙。
肖筱卻選擇了忽視。
即便就在數月之前，他們結婚一週年紀念日那晚。
時間算起來已經到了徵嶸快要收網的時候了吧？
肖筱居然還把春暉的股票賣了，想把他們的婚房賣了，傾自己所有的要去幫助他。
肖筱依稀記得，徵嶸說過“還沒到這個地步！”
可不，是自己多慮了，山人自有妙計。
可即便是在那個時候，徵嶸也沒跟肖筱透露半分他的計劃。
這嘴是有多嚴實啊，這心是有多硬啊！
合著他是在下一盤大棋。
自己真的不過是他們徵家父子手裡的一枚棋子罷了。
國資的股份分散轉讓，真高明。
人頭一多自然就很難聯合到一起來對付徵家了。
更何況還有陸星一這個徵嶸信任的自己人在。
話說徵嶸這麼高明，這麼厲害。
徵德的危機解除，肖筱應該高興不是嗎？
但她高興不起來。
……
肖筱也在這一刻突然發現了自己卑劣的內心。
那個自卑的自私的自己。
她把徵嶸想象成自己以為的樣子，清澈乾淨的陽光大男孩，聰明又單純。
肖筱內心其實是害怕強大的徵嶸，失控的徵嶸。
在肖筱的靈魂深處，在無人知曉的那個角落，她是希望徵嶸落敗的。
肖筱甚至做好了徵家被踢出局的準備。
那她就可以和徵嶸一起，做回一個普通人。
就像他們當初剛認識的時候那樣，徵嶸還只是那個不學無術的天才少年。
而今天這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徵嶸，是不屬於肖筱的。
肖筱真正的恐懼在這裡。
她真正惱羞成怒的在這裡。
一邊是出生平平、一無所有的自己，一邊是掌控全域性、風頭正盛的商業新星。
這樣的徵嶸，似乎和陸星一更配。
肖筱睜開眼，環視了一眼自己的辦公室。
寬敞、整潔，乾淨。
巨大的班臺，柔軟舒服的真皮座椅，裡屋還有浴室和床，可以讓她體面、舒適的為這座房子的主人服務。
這裡是CBD的核心地段，落地窗外便是整個京城最繁華的街景。
她站在高處，似乎可以睥睨眾人。
那些芸芸眾生渺小如螻蟻。
但為什麼肖筱只覺得自己腳步虛浮，無所依託？
……
因為這個位置不是她自己走上來的，也不是她內心想要的。
肖筱突然就呆不住了，她在這裡一刻也呆不住。
肖筱慌亂地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往門外走。
她心虛地從徵德大廈25樓人才濟濟的辦公區落荒而逃。
去年這裡才不過50多人，不過才一年時間，已經擴充到幾百人了。
這裡面多的是985的碩士博士，多的是海外藤校學成歸國的天之驕子。
哪一個不比她肖筱強？
為什麼獨獨她能坐在最裡面那間總經理辦公室，成為這些人的“老闆”？
因為她是徵開濟的兒媳婦，徵嶸的老婆。
因為她手裡握著徵德集團積累了20多年，五大研究院的資源。
如果沒有這些，她肖筱什麼都不是。
她今年33歲，未來還有好幾十年要活。
她真的甘心只有“徵嶸的妻子”這一個身份嗎？
一無所有的她真的能守得住這個身份嗎？
以後她真的能接受自己要像那些霸總的小嬌妻們一樣，憑藉著美貌和溫柔去向自己的丈夫討要憐愛嗎？
然後再生一個孩子？人生便劃上了句號。
當然，她可能還生不出孩子。
肖筱使勁兒摁著電梯，逃也似的下樓，衝進停車場。
她開車在大街上無所事事的走著，沿著環線轉了一圈又一圈。
她不想回家，她發現自己沒有家。
碧雲灣那棟豪宅是徵家兒媳婦的。
肖筱突然發現，如果她沒有了徵嶸的妻子這個身份，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是如何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的？
……
不知不覺的，肖筱居然來到了春暉醫院。
彷彿被召喚一般，她毫不猶豫地把車開進了醫院的大門。
停好車，肖筱沿著熟悉的小路安靜地走著。
春暉的門診樓前依舊繁忙，一輛120急救車閃著燈停到了急診大廳門前。
肖筱下意識抬腳要跑，又突然想起來，她已經不是春暉急診科的肖主任了。
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絞痛，肖筱突然在此刻悔恨交加。
手機傳來一陣蜂鳴，她看了一眼，居然是騰非打來的。
肖筱下意識朝科學中心那棟樓看過去，那棟樓的最頂層是騰非的辦公室。
他現在應該就站在落地窗前，正看著樓下的肖筱。
肖筱接起了電話，話筒裡是熟悉的低沉的男音。
“肖主任，方便到我辦公室一趟嗎？”
肖筱瞬間熱淚盈眶。
“好，我馬上來！”
“不急，我等你！”電話裡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
……
肖筱從春暉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她的手機已經被打爆了，主要是徵嶸打來的，微信上也是他的詢問。
除了徵嶸之外，還有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
肖筱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
她如約來到了那間叫“Echo Corner”的小酒吧。
推門進去，肖筱看到了坐在最裡面靠窗位置的陸星一。
她穿了一身淺咖色的羊皮夾克，染成麥色的長髮垂在肩上。
依舊是那雙自信逼人的眼神，讓她即便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也仍舊是這個小酒吧裡最耀眼的存在。
有侍應生迎上來。
“歡迎光臨，請問一位嗎？”
說完就熱情的把肖筱往裡面引。
肖筱輕聲道：“謝謝，我約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