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最後的希望,瀕臨破產的星火院線
酒勁混合著腎上腺素,讓周振華那張鬍子拉碴的臉漲得通紅。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裡,像是點燃了兩簇鬼火,在夜色中閃著一種豁出去的癲狂光芒。
“走!顧導!我帶你看看……看看老子這點……嗝……最後的家當!”
他一把撈起桌上那個隨身碟,小心翼翼地揣進褲兜裡。
然後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一腳踹開身邊的小馬紮,大著舌頭對顧徹喊道。
……
第二天一大早。
當顧徹坐上週振華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哪都響的二手破桑塔納時,他嚴重懷疑這位周總昨晚是不是直接睡在了燒烤攤。
車裡的味道,簡直是宿醉加十年沒洗的抹布再配上劣質汽油的究極混合體,燻得人直上頭。
“第一站,星火影城,旗艦店。”周振華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眼圈烏黑,嗓音嘶啞。
顧徹聽到“旗艦店”三個字,心裡還咯噔一下。
喲,聽著還挺像那麼回事?
結果車子七拐八拐,開進了市郊一個大型老舊社羣,停在了一棟八十年代風格的三層小樓面前。
小樓牆皮大片脫落,露出裡面的紅磚,牆上用紅色油漆刷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星火大眾電影院”。
“旗艦店?”顧徹嘴角瘋狂抽搐。
這尼瑪叫旗艦店?這叫古蹟遺址還差不多吧?門口放個碗,他都能直接上崗了。
“咳,我們院線……就這家最大了。”周振華老臉一紅,乾咳一聲,推開車門。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一股濃重的黴味和灰塵味撲面而來。
大廳裡光線昏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管“滋滋”作響,閃爍不定,彷彿隨時都會當場去世。
售票處是個用玻璃隔起來的小亭子,裡面的售票員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大爺,正戴著老花鏡,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口水都流到了報紙上。
顧徹湊近一看,售票視窗上貼著一張A4紙,上面用馬克筆寫著——
“今日放映:《喜羊羊與灰太狼之牛氣沖天》”
“票價:15元”
顧徹:“……”
臥槽,什麼遠古巨墳?現在是2023年,不是2009年!
“老李!老李!”周振華走過去,梆梆梆地敲著玻璃窗。
老大爺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地問:“啊?買票啊?幾張?”
說著,他熟練地從抽屜裡摸出一個本子和一個印泥。
手寫票!
這年頭居然還在用手寫票!
顧徹感覺自己的CPU都快燒乾了。
“買個屁的票!”周振華沒好氣地吼道,“上班時間睡覺,扣你半天工資!”
老大爺這才看清是老闆,嘿嘿一笑,也不在乎:“周總啊,扣唄,反正下個月就沒工資了。”
說完,他又打了個哈欠,趴了回去。
一副“你隨意,我擺爛”的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周振華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一張老臉憋成了豬肝色。
他領著顧徹往裡走。
所謂的影廳,小的可憐,座位是那種老式的翻摺椅,坐墊的海綿都露了出來,空氣中飄著一股陳年爆米花的酸腐味。
“我們全院線,目前一共有五十家這樣的影院。”周振華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感,“全國五十家,加起來一共……50塊銀幕。”
他伸出一根手指,苦澀地補充道:“還不到人家萬達影城一個一線城市銀幕數量的零頭。”
顧徹沉默了。
這已經不是開局一把刀了。
這他媽是開局直接讓他表演一個赤手空拳打高達啊!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周振華帶著顧徹,把市內的幾家“分店”都轉了一圈。
情況大同小異,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的影院開在菜市場樓上,樓下是殺魚的,樓上放電影,3D環繞立體聲,主打一個沉浸式體驗。
有的影院員工,是一群平均年齡超過六十歲的大爺大媽。
上班時間,售票處的大媽在織毛衣,檢票口的大爺在聽收音機,放映室的大叔在跟人鬥地主。
當他們聽說,老闆不知道從哪找來個愣頭青導演,要在國慶檔,用他們這些破影院,上一部沒明星沒宣傳沒投資的“三無”電影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出奇的一致。
那是一種混合了麻木、同情和“看,這傻子終於瘋了”的複雜眼神。
“周總這是破產前最後的瘋狂嗎?”檢票口聽收音機的大爺,壓低聲音對旁邊織毛衣的大媽說。
“我看像,估計是想最後再折騰一把,輸得更徹底點,好跟老婆交代。”織毛衣大媽頭也不抬,手裡的毛線針上下翻飛。
“唉,可憐哦,這小夥子長得還挺俊,怎麼就想不開了呢?”
他們的議論聲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顧徹和周振華聽見。
周振華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昨天晚上喝了酒,腦子一熱,把牛皮吹出去了。
現在酒醒了,看著這爛到骨子裡的攤子,還有這群比攤子還爛的員工,他心裡那股豪氣,瞬間就洩了一大半。
他偷眼看了看顧徹。
這個年輕人,從頭到尾,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失望,沒有憤怒,也沒有退縮。
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看著,聽著,像一個局外人。
這讓周振華的心裡,更加沒底了。
……
下午三點。
星火旗艦店,最大的1號放映廳。
周振華把自己手下所有能聯絡到的員工,總共二十來號人,全都叫了過來。
一群老頭老太太,稀稀拉拉地坐在破舊的椅子上,交頭接耳,昏昏欲睡。
“都安靜!安靜!”周振華站在幕布前,拿著一個破話筒,吼了兩嗓子,結果話筒還“滋啦”一聲,冒出一股電火花。
他尷尬地把話筒扔到一邊,清了清嗓子。
“今天,把大家叫來,是想讓大家見一見我們新的合作伙伴,顧徹,顧導!”
他把顧徹推到身前。
臺下響起幾聲稀稀拉拉,有氣無力的掌聲。
顧徹看著臺下那一雙雙渾濁、麻木、毫無光彩的眼睛。
他知道,跟這群已經對生活徹底繳械投降的人畫大餅,講什麼夢想和未來,純屬對牛彈琴。
唯一的辦法,就是用最直接的東西,砸醒他們。
他沒有說話。
只是轉過身,對放映室的方向,比了一個OK的手勢。
燈光暗下。
大銀幕,亮了起來。
電影開始了。
臺下的老員工們,一開始還都靠在椅子上,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麼花樣”的表情。
可漸漸地。
竊竊私語聲消失了。
昏昏欲睡的人,坐直了身體。
織毛衣的大媽,放下了手裡的活計。
聽收音機的大爺,摘掉了耳朵上的耳機。
整個放映廳,鴉雀無聲。
只剩下電影裡,那個自稱活了一萬四千年的男人,在壁爐前,向一群頂尖學者,娓娓道來。
沒有特效。
沒有追車。
沒有爆炸。
只有一個房間,幾個人,一場貫穿了人類一萬四千年曆史的對話。
但就是這場對話,卻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臟!
當電影放到最後,心理醫生威爾含淚說出那句“爸爸”時。
放映廳裡,響起了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電影結束了。
演職員表開始滾動。
放映廳裡的燈,緩緩亮起。
但,沒有人動。
也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思想風暴裡,無法自拔。
過了許久。
一個負責打掃衛生的阿姨,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她大概五十多歲,臉上佈滿了皺紋,一雙手因為常年泡在水裡而顯得粗糙浮腫。
她一邊用袖子抹著眼淚,一邊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聲音哽咽地說道:
“俺……俺叫王秀芬,在這個電影院掃了二十年的地了。”
“俺沒啥文化,也看不懂啥藝術。”
“俺就知道,這二十年,俺看過的電影,沒有一千部,也有八百部。”
“有笑的,有哭的,有打打殺殺的。”
“但是……”
她抬起頭,通紅的眼睛,看向站在臺上的顧徹,目光裡充滿了震撼和敬意。
“俺是頭一次……頭一次看到這樣的電影。”
“它啥都沒有,但它好像……又把啥都給俺們講了。”
王阿姨的話,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
瞬間,整個放映廳都“嗡”的一聲,炸開了鍋!
“是啊!這電影太牛逼了!我活了六十年,第一次看電影看得頭皮發麻!”
“那個主角,他到底是不是活了一萬年啊?看到最後我都信了!”
“這劇本是誰寫的?簡直是神啊!”
“周總!這部電影,咱們一定要上!就算這月工資不要了,也得上!”
剛才還死氣沉沉的一群人,此刻像是被注入了強心針,一個個激動得滿臉通紅!
他們看向顧徹的眼神,徹底變了。
不再是看瘋子,看傻子。
而是像在看一個,能夠創造奇蹟的神!
周振華站在旁邊,看著眼前這魔幻的一幕,整個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著自己這群平均年齡快退休的員工,看著他們眼中,第一次燃起了那種叫做“希望”的光芒。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顧徹。
這個年輕人,依舊是那副平靜的表情。
彷彿眼前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一刻,周振華心裡最後的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了。
他徹底把心,放回了肚子裡。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這輩子最重要的決定。
他走到顧徹身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顧導,我明白了。”
他轉過身,對著臺下所有員工,用盡全身力氣吼道:
“都他媽別愣著了!從現在開始,所有人,取消休假!把咱們所有影院,裡裡外外,給我擦乾淨!尤其是那些海報框,宣傳位,都給我擦得鋥光瓦亮,能當鏡子照!”
員工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好嘞!”
周振華轉回頭,看著顧徹,眼神裡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從口袋裡掏出自己那張僅剩幾萬塊存款的銀行卡,拍在顧徹手裡。
“這是我最後的老婆本了,拿去,能幹點啥乾點啥!”
隨即,他露出一絲苦笑,攤了攤手。
“該騰的地方,我都給你騰出來了。”
“但是,海報、傳單,所有宣傳要用的物料……”
“我可真的一分錢都出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