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刺殺（三）
看著那正中靜立的蓮臺，藍小天試著往上一坐。
玉質的檯面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滑，他很快穩穩坐到了上面。
想象中的異變卻並未發生，空間中毫無反應，依舊靜如死寂。
怪了。
他又從蓮臺上跳了起來，踢腳踢了兩腳，卻只震得自己腳趾火辣辣地痛。
試著掰動蓮臺，想看看下面有沒有機關，可蓮臺就好似一體澆築一般，不能撼動絲毫。
他撓著頭，又試著轉進另一間房間，可看到的同樣是完全一樣的場景。
他有些不信邪，把自己手機掏出來扔到蓮座上，又跑進另一間屋子。
這一次，蓮臺還是那個蓮臺，可他的手機卻消失不見了。
這不是同一間房間？
可當他試著原路返回之時，卻見這破地方根本沒有回去的路。
“我的手機！”
這個試驗無疑虧大發了，他蹲到蓮臺旁邊，找了半天手機，最終死心地癱倒在地上。
卻是越想越氣，被困在這就算了，現在還連手機都丟了，難不成他只能躺在這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裡等死了？
想著想著，他跳了起來，凝集法力，噴出離火，衝著這蓮臺一通亂燒。
蓮臺這時卻是有了反應，在他的離火之下，外層的雜質像是被煉化一般，蓮臺的玉質變得越發晶瑩。中心的蓮座之上，開始閃爍起淡淡的神光。
藍小天誤打誤撞，似乎啟用了這蓮臺，連忙加大火力，很快，蓮座的神光越發璀璨，竟爆出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吸了進去。
他重新坐回蓮座之上，這一次的感覺，卻跟之前截然不同。
神光籠罩在他的身上，如同洗禮一般，浸潤得他整個人都如玉般通透，而此時，他體內的火眼金睛像是受到感召一般，不由自主地燃燒起來。
一時，他眼中的燦金神火比玉臺的神光還要璀璨，在燦金神火的映照下，蓮臺上的神光似乎在朝他的體內湧去。
而此時，他所看到的景象，也急劇變幻。
面前還是剛剛看到的那座神宮，但從入口開始，處處神光映照，仙霧盤旋，山林之中碧波盪漾，仙鳥翩舞，靈獸四躍，生機盎然。
穿過仙林，只見那廣場之上天兵萬千，列陣操練，兵甲似鏡，吼聲若雷，聲威震天。
南天門上，幾大天王魁梧立著，如山嶽一般，不可撼動。
再回到那凌霄殿，凌霄寶殿霞光千丈，金碧輝煌，各路仙班齊整列著，天帝傲然坐在那王座之上，一雙黃金瞳燦爛如烈陽。
而在他身邊，立著那畫中看到的瑤池聖母，氣質華貴飄然，面色皎潔如月。
瑤池聖母似乎在對他招手，接著，在他的視線裡，她的面容不斷放大，或者說，他在不斷地靠近西王母，最終，閃入了她的眼睛裡。
他來到了渺渺茫茫的畫中仙軸的世界。
一樣的茫茫白霧，一樣的天際無邊。
可在他前面不遠，卻是立著一道女子的身影。
藍小天往前走了走，看清了那女子，正是剛剛的瑤池聖母。
“你來了。”
見他接近，瑤池聖母喃喃開口，聲音溫潤，如風一般。
“你也認識我？”
藍小天莫名其妙，他此前絕不可能認識這般人物。
“當然，你的畫中仙軸，是我的神念所化，你能成為它的主人，也是我所抉擇的。”
瑤池聖母那張聖潔的臉上帶著柔光，給藍小天一種親和又敬畏的感覺。
“你是西王母？你還活著？”
藍小天有些震驚，震驚的倒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如果這等級別的神仙活著，那這個世界，真的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活著與否，重要嗎？有的人不死不滅，卻早已被世人遺忘？有的人短暫存在，卻璀璨得幾近永恆。千萬年的存在，不過是一道殘念不願離開這世界罷了。”
瑤池聖母雲裡霧裡地跟他說了一通，他還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過兩天我來接你了，準備好了嗎？”
她忽然又突然地說了一句，讓藍小天更是摸不著頭腦。
“接我？去哪？”
他撓頭問。
瑤池聖母卻不再回應他的問題，只是衝著他一個勁的笑。
那笑容很詭異，看得藍小天有些毛骨悚然。
他習慣性地往後退了退，原本平坦一片的地面卻忽然裂出一道巨大的裂縫，藍小天就這樣沉沉地墮入裂縫之中。
無邊的黑暗吞噬了他，但想象中的那跌得粉身碎骨的感覺卻並未出現，他像是墜入了一條粘稠的河，又或者說，掉進了一灘果凍之中。
睜開眼睛，適應黑暗後，他才發現，在這密集的黑暗之中，卻是閃爍著一些細密的碎小光點。
這種感覺他以前彷彿感受過，但此刻他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只能不停地往下，沉入更深的星河。
路桃桃走在腳下的藍幕仙軸上，彷彿趟過了一條無際的星河。
前路瞭然無際，漸行漸寬，遙遙看去，腳下的藍幕彷彿一片奔流的瀑布，而她正一步步走向瀑布的頂端，正欲往下跌去。
但整個人又彷彿牢牢與那瀑布連線著，漸漸步趨向下，落至瀑布谷底，眼前的世界也開始變換。
那同樣是一片幽藍色的空間，只是幽藍之中又滲著一絲晦暗，像是揉進湖波中的無數黑氣。
空間漸窄，形同隧道，她便一路穿過這幽暗隧道，終至盡頭，盡頭處是一間小室，而此時，路桃桃像是漸漸醒轉過來，眼中也恢復一絲清明。
她站在這小室門口，有些疑惑自己的所遇，轉頭看了一通四周後，還是抬腿邁進小室之中。
室中空空，大小與藍小天那邊那間無異，只是中間擺放的不再是一方蓮臺，而是一張小桌，桌上擺放著四四方方的透明玻璃盒，盒中流轉著透明的液體，液體之中，卻是漂浮著一顆小巧的大腦。
人腦。
那大腦隨著水波在輕輕晃盪，似乎還保留著生機。
路桃桃被那人腦吸引，湊上前去，凝望了一眼，忽然間感受到腦袋一陣刺痛，接著，眼前世界也跟著變幻。
與藍小天那畫中山水相似，只是路桃桃看到的世界裡，流轉著電波。
電子元素構成的山水世界裡，她站在一方孤崖上，孤崖的四壁都是深不見底的淵，唯獨盡頭那與雲天相接的地方，站著一道身影。
路桃桃無比熟悉的身影。
“爸！”
她激動地叫喊，衝上前去，那身影也回身看她，那張她熟悉無比的臉上，蕩起一絲笑意。
“小桃啊，你還是來了。”
路祈年似乎早預料到她會到來，並不意外。
“爸，這裡是？”
路桃桃驚異於剛剛一路所見，問道。
“藍幕仙軸的核心世界，你所未接觸過的，真正核心。”
路祈年淡然向她說道，但眼中還是不由自主湧出一絲狂熱。
“藍幕仙軸的核心，是一顆大腦？”
路桃桃疑問，她以前一直以為藍幕仙軸是靠cpu之類驅動的。
“對，前任仙軸主人的大腦，也唯有此，可保仙軸經久不衰的力量。”
路祈年道。
“所以，他還活著？”
路桃桃瞪大了眼睛，準確地來說，是那顆大腦還活著。
“算，也不算，你知道嗎，這任主人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人了，幾百年前，我們的前輩以其大法力將他的大腦剝離了下來，維持著它的生機；近代以來，我們逐漸以現代醫學和科技煥發了它的活力，並提取了它的力量，改造成藍幕仙軸，以此，才鑄就了我們誅邪會的百年光輝。”
路祈年一雙大手放在路桃桃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同她講起一些過往秘辛。
“你知道嗎，第一代計算機的研究，便有這顆聖腦的輔助，初代科學家們借強大的精神力，延展成了計算機的浩瀚算力；
一直到今天，計算機迭代了數十代，而今，最強大的超級計算機，算力，已達1742petaflops，這是人類科技的璀璨榮光。而你也知道，在藍幕仙軸的架構下，我們的'璇璣'系統也無所不能，這一切，自然都脫離不了聖腦的貢獻。”
路祈年眸光狂熱，語調也漸漸高昂。
路桃桃微微點頭，她一身駭客技能，確實是沾了這一切的光，而藍幕仙軸，單是無限制傳送，便足以讓他們在戰場扭轉戰局。
“那它，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又是哪裡？”
路桃桃繼續問。
“這裡啊，是你的心......心靈的折射，精神的土壤。”
路祈年說。
“我？我的心？”
路桃桃不解。
“對啊，小桃，你沒發現嗎？你對整個系統的適配度，比別人都要高，你的能力，在整個誅邪會中，也是最突出的。這一切自然歸咎於你的天賦，但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你，也具備承載仙軸的潛力，你，是仙軸的另一片核心。”
路祈年凝望著她，眼神認真。
“我記得，以前，你好像跟我說過。”
路桃桃點頭，雖然她不懂其中的原理，但父親不止一次地跟她說，她是核心，是誅邪會最有潛質的人，也是他最重要的人。
“小桃，你看，這顆不朽的大腦，它，也是會老的啊......”
路祈年忽然皺起眉頭，一揮手，那裝著大腦的盒子飄浮到他們身前。
路桃桃順著看去，那寂靜懸浮的大腦雖然看不出明顯的蒼老，可分明能感受到，它的無力和漸趨衰竭。
“你應該知道，如果它停擺了，對我們的衝擊會有多大，我們所依仗的大部分能力，將因此消失，而我所追求的那個夢想，也會變成幻夢。”
路祈年嘆了口氣，路桃桃則是又急又疑地問，“仙路開啟，古仙復活後，這個世界真的能變得純粹嗎？”
“當然，古仙會庇佑這個世界，那時候，沒有邪佞，沒有鬼祟，那將是你夢寐以求的最祥和的世界，也是爸爸答應過你的，給你的禮物……等到那一天，爸爸就放心讓你一個人出去，去其他的地方看看。桃桃，你也大了，你該出去看看那個自由的世界。”
他頗為凝重地看著路桃桃，眼中翻湧起灼熱的淚。
路桃桃嘴唇顫了顫，她不知道怎麼跟父親說自己在誅邪會的那些遭遇。
路祈年卻率先開口，“地底核心發生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他像是讀懂了自己的心，但路桃桃那顆忐忑的心，倒也因此平靜了下來。
“那些老傢伙想卸磨殺驢，我也知道了，所以這幾天我才沒回去，距離仙路開啟越來越近，那些老傢伙比我著急。而桃桃，我的女兒，你做了一件無比正確的事，炸了誅邪會的神鈾開採系統，他們沒了神鈾，無法擊退鬼潮，便失去了一大依仗，總有一天，他們會來求我，重新把我們請回去。”
路祈年再度昂揚起來。
路桃桃之前便想到了這一層，所以在她的一步步引導下，藍小天，幫她完成了這一步。
她雖胸有成竹，卻還是審慎地問，“我們的仙軸核心，是最後的底牌？”
路祈年點了點頭。
路桃桃露出微笑，對父親來說，她是個有用的人，一直都是，她以此為榮。
“但，滔滔，你看到了，以聖腦現在的樣子，我們只怕要失去這個底牌了。”
路祈年神色黯然起來。
路桃桃卻只是靜靜地聽著，她知道，父親從未真正地消極過，他這麼說，只是在鋪墊著後續的解決方案。
他總會有辦法的，路桃桃對此堅信不疑。
而她，只需要執行就可以。
“桃桃，這幾天一個人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路祈年卻忽然將話風一轉，這倒讓路桃桃有些不習慣了。
“還好吧......”
路桃桃咬著嘴唇，忽然就有些哽咽。
這些天，她所遭遇的，怎麼能算好呢。
可她本來無所謂的。
她可以是一個冰冷的戰士，此前所遭遇的一切都可稱為歷練，但此刻，她所面臨的，是父親的關心。
父親，是她冰冷內心裡留下的唯一柔軟土壤，此刻，那些苦澀似乎湧了出來，她忽然想像其他的女孩一般，投入父親的懷抱中，享受那永遠堅實的依靠。
她頓了頓，卻並未動，她想向父親證明，她已經長大了，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了。
父親卻是主動擁住了她，那期待的，堅實的臂彎，讓她的心陣陣沸騰。
“辛苦你了，孩子。”
他輕拍了拍她的背，那雙堅實的大手讓路桃桃的心一片震盪。
“沒事的，爸。”
她抬起頭，抑制著自己眼中的淚，她不能流淚的，至少在父親面前。
“你長大了，桃桃，以後或許爸爸不能經常陪在你身邊，有沒有想過，離開爸爸的日子，該怎麼過。”
路祈年溫柔地說道。
路桃桃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此刻試著想了想，最終也只是搖頭。
“桃桃啊，爸爸不會陪你一輩子的，你的世界也絕不會是誅邪會那些重複的任務和機械的電子介面，或許，你該試著，像個普通女孩一樣，找個男朋友，談個戀愛什麼的。”
路祈年試著像父親一般，仁慈笑道。
路桃桃沒說什麼，思緒卻是跟著父親的話漸漸飄搖。
“桃桃有沒有喜歡的男孩子啊？”
路祈年問。
路桃桃頓了一下，心中的世界卻是一片茫然。
“讓我猜一猜，沈南天？那個天天跑在你前面的副隊長？”
路祈年見她無反應，便一個個問了起來。
“還是安然那個小胖子？他也很喜歡你呢。”
路桃桃卻只是一個勁搖頭，這些隊員是她的夥伴，她可以為他們付諸性命，卻從未考慮過那方面的事。
“那，不會是藍小天吧？”
路祈年繼續說，說出了心中早就想說的那個答案。
路桃桃猛搖的頭停了下來。
她的腦子裡開始閃出和藍小天的一些過往。
說喜歡他肯定不太現實，但至少，他是除了誅邪會以外的人中，她接觸最多的一個了。
也許，在那個狂烈爆炸後的夕陽下，她動過那麼一瞬間的心，除此之外，並無感覺。
但她的眼前，卻是隨著自己心念所想，現出了藍小天的影子。
如此渺朦地看著眼前修長的男孩，她的心中，閃出了一絲猶豫。
“為什麼會這樣？”
她忽然懂了，父親此前所問，都只是鋪墊而已，他一開始要說的事，就和藍小天有關。
“你知道的，畫中仙軸，是精神力演化的世界，精神是其中的主人，而藍幕仙軸，本就脫胎於畫中仙軸，自是與它息息相關。”
路祈年面無表情道。
路桃桃忽然想到了一種可怕的結果，聲音顫抖地問，“該不會，要把藍小天的腦子挖下來吧？”
她雖然願意為父親做任何事，但說到這裡，忽然也有幾分抗拒。
“那倒不至於。”
路祈年搖了搖頭，看向那空中的藍小天虛影，“他對畫中仙軸的開發太少了，神識也不曾跟仙軸完全融合，撐不住腦子的剝離的；再說，後面他還對我們有用，也不能輕易死的。你先自己看看，你現在看到的他，並不是幻影，而是，現在的他，真實的他的處境。”
路桃桃順著路祈年所說看去，果然看清了，藍小天正身處一片飄渺的銀河之中，那些浩瀚的星雲漂浮在他的身後，而他的身邊，漂浮著無盡的星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