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道法大賽(五)
下午。
個人賽。
詭異的個人賽,他們又被拉到了那個房間。
這一次,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面鏡子。
這次任務的名字叫【正視你自己】
“正視自己?這樣怎麼能決出勝負?”
藍小天站在鏡子前,比賽還沒開始,鏡子灰濛濛的一片,什麼也看不真切。
另一個房間,林凡也同樣站在鏡前,和藍小天那茫然的眼神截然不同,他的眼中,滿是狂熱。
“窺天鏡,果然是你。”
他抬手,摩梭著那灰濛濛的鏡面,
彷彿同它早就相識。
比賽開始了,那朦朧的鏡面,也變得清晰起來。
他在裡面看到的卻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位氣勢威儀,風姿卓越的黃袍天師。
茅山正統,天師聖主,代表著整個茅山的地位最高者。
鏡子中那張風光無限的臉似乎在與他暗暗重合。
他的眼神愈加狂熱。
那是他畢生的所求,修煉到極境,繼承師尊的衣缽,成就道門的至尊。
這是目標,也是他本就該有的榮譽。
窺天鏡。
此刻,窺到了他心中的所想,窺到了他最狂熱的求索。
風吹來,他的心隨風而動,鏡中的世界也隨心而動。
他從七歲入道,那時的他不過是個單純自得的小胖子。
師父說他道心澄澈,可謂先天道體,所以他留在了山上,守著風與月度日,在無數個重複的清晨與黃昏苦修,終得一身年輕修為。
可他的世界也就幾乎只剩下那座孤峰,那輪孤月,除了偶爾下山斬妖,他幾乎不曾離開過那座孤峰。
他的世界裡,習慣了形單影隻,習慣了孤家寡人,習慣了一個人的世界。
師父無數次同他說,他的一生便是如此過來的,外界的花花綠綠會干擾人對道的感知,清淨的山門才是他們求道的最佳場所。
師父確實修得了一身極致修為,他可謂是清淨潛修的典範。
可這個世界,也早已不是師傅那個時代了。
時代已發展到了極為繁華的程度,人的心也跟著花花世界飄揚起來。
無限發達的網路,讓潛藏在深山中的山門,也並非一塵不染之地。
師兄們一個個走得走散得散,山門漸趨凋敝,幾無香火。
可世界妖魔四起,怎麼也離不開道門,倒是師叔想的辦法,將山門開在山下,以學院的形式,既不需要同世界太過於割裂,也可使道門門徒不絕,繼續匡扶人間正道。
茅山似乎重新興盛起來,近十年的光陰,茅山學院已為道門培養出不知多少子弟,反倒成了最大的生力軍。
而這些子弟,也不用時刻困守深山之中,他們散佈在世俗,成家立業,平日與常人無異,遇到邪佞照樣斬之,反而解了茅山香火不足,難以養活太多道士之危。
他和師傅,倒似乎格格不入了。
他們困守山中,維護的分明是茅山正統,卻漸許凋敝,他甚至隱隱有茅山最後一個道士的趨向了。
茅山和茅山學院,是山上與山下的分野,也是道門與世俗的取捨。
獨自苦修的時日絕然算不得快活。
孤獨、落寞、彷徨,這些東西,不止一次地困擾著他。
那一次,遠在家中不知多少年未見的父母來看他,給他留下了一部智慧手機。
說是想他的時候便可以給他們打影片電話,千里之途,便幾無阻隔。
走時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母親終於忍不住慟哭,說你這孩子,好硬的心,離家數載,連個電話都沒打回來。
彼時的林凡十分茫然,不是他不想往家裡打電話,而是,整座茅山,都沒有電話。
他倒是學會了千里通靈之術,若在母親身邊也置上一尊法器,他便可以透過那法器,看到母親的臉。
卻是沒想到,他辛苦學了無數載的法術,這個小小的盒子就能做到。
父母走了以後,他把玩著手中的手機,第一次,全新世界的大門向他開啟。
他漸漸沉溺於手機中的那個花花世界。
他看很多的電影,武俠片,仙俠片,靈異片。
也聽一些音樂,鄧麗君,周杰倫,張國榮。
他也在網路上同別人聊天,透過那個小小的手機和無數的人接觸,瞭解著那花花綠綠的世界。
他甚至學著網戀,認識了一個很可愛的姑娘,每次聊天前都會給他看她那塗得奇奇怪怪的指甲。
他那時候終於發現,他其實不該是一個呆板的孩子,他也可以跟外面那些人一樣,生動靈敏,多姿多彩。
可還是被師父發現了。
他所有的行為他都藏得很隱秘,他的感知力也足夠他在百米之外發現師父的靠近。
可就是那天吃飯的時候,他不曾按師父所要求的按部就班地坐著,而是學著周星馳電影裡面的抖腿。
於是一切都暴露了,憤怒的師傅砸爛了他的手機,還說要讓他自己淨化他被汙染的道心。
師父讓他舉著一柄巨大的鐵劍,去將山門口那棵百年古樹砍下來。
鐵劍很重,也不可能砍得動樹,可他不敢忤逆師父的意志,幾乎是哭著,砍出一劍一劍。
會累,會痛,會麻木,可他始終不敢停止揮劍。
因為,一旦停下,會面臨師父更重的責罰,要看到師父那失望至極的眼神。
鏡中的世界便重複著那一幕。
那個十三歲的懵懂男孩,一劍一劍地重複著。
夜盡天明,天明又天暗。
他像是再忘記了痛,忘記了餓,忘記了累。
最終他也沒砍倒那棵樹,倒是砍斷了那把劍。
他停了下來,抱著斷劍,準備找師父再換一把。
回到師父房中,那個身形枯乾的小老頭在燭光下入定,又或者是睡著了也說不定。
他的身前,幽幽燭旁,卻是擺著一碗冷去多時的叉燒飯。
是他喜歡的口味。
但只是已不知道擺這多久了。
殘餘的香氣飄到他的鼻子裡,他這才想起來,他只怕已經有兩天兩夜沒吃過飯了。
他咬著牙齒,對師父還有幾分埋怨,心想說什麼也不會吃這碗飯,可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腹中的翻騰聲吵醒了師父,他睜開眼睛,冷冷地掃了一眼他。
又看到他手中那斷了的劍,神色終於還是柔和下來。
“飯已冷了,我去給你熱飯。”
老傢伙伸出手,端著那碗飯想走,他卻分明看見,他只是為了掩飾他眼中那一分心疼。
“不用,師父,這便挺好。”
他想接過那碗飯。
“少廢話!”
師父不給他商量的空間,抱著碗離開了。
燭光下是他蒼老佝僂的身形。
拖著步子一步步往前。
這個時候的林凡才意識到,他孤獨,可面前這個老人,除了孤獨,還多了一分遲暮。
時不我待,道不能成,人最終都會化作冢間的枯骨。
師父求道一輩子,最終還是到了道的盡頭,如何也不可再往前一步。
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
旁人只覺茅山天師風光無限,茅山親傳更是前途不可限量,只有他知道,不過是一對相依為命的孤寡老少而已。
那天以後他收回了那顆漂浮的心,那隻壞了的手機也不知被丟到了哪裡。
那天以後的他道法似乎更精進了一分,或者說,道心變得跟那顆百年老樹一般,滄桑且堅定。
終於到了十八歲。
風華正茂的十八歲。
他的道法小成,師父終於准許他下山,斬一些邪佞,衛世間太平。
他也終於得以同這個繽紛世界產生真實的接觸。
可他並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期待,也沒有體驗到世間所謂的繁華。
他好像早已習慣了離群索居的狀態,他實際上根本不認識山下的任何一個人。
偶爾有時候,倒是會想起十三歲時的那個網戀物件,五年過去了,她的學上完了嗎,是不是也還像以前那樣那麼愛塗指甲,愛穿花花綠綠的小裙子。
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時間將他們的距離拉得無限遠。
她肯定早就忘了自己了。
想到這時,這條路的苦澀又濃烈了一分。
但路再苦,也是他自己選的,他會走下去,直到他爬都爬不動那一刻。
顯然,這一次的試煉,更不可能打倒他。
過往、慾望,一切輕得如煙。
唯有他心中的劍。
沉得似鐵。
可斬萬物。
鏡中同樣顯出了那柄劍的面目。
那是他十三歲那年那把劍,劍已斷裂,鏽跡斑斑。
修劍至今,已歷十載,心劍已定,外物不斷怎麼變,也不會對他造成任何的影響。
這個局,該破了。
鏡中映出了他的心劍,這一劍,孤絕且凌厲。
他以為這個試煉至此也結束了。
可心劍之外,卻現出了另一個人的臉。
那個藍瞳的男孩,半陰半陽,面色陰沉地看著他。
他的心忽然顫了一分。
隔壁的另一間房間。
班長羅雄忐忑地站在鏡子前。
看著鏡子中那團灰濛濛的影子,他不知道他會看到什麼。
自我這個詞,素來太沉重,大多時候,人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樣子,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心裡既忐忑,又期待。
他不知道鏡中會看到什麼,但他很清楚此刻自己心中所想。
他想贏,他也想得第一。
團體賽他無法決定賽果,可個人賽,昨天第一輪,他的成績不算太差,第四名,如果,後續表現得更好的話,也未嘗不可爭一爭這第一的位置。
他當然知道,道法大賽臥虎藏龍,單他身邊那兩個妖孽他便無法戰勝。
可人又怎麼會甘於接受自己的平庸呢?
接受了平庸,便代表一蹶不振,便代表從此要被那些矚目之才壓一輩子。
他不甘心。
他覺得自己天姿不差,小時候能被道長肯定,入學了成績也不差。
這幾天的魔鬼特訓,讓他的實力,也有極大的提升。
也許,他也可以是天縱之才,他也可以萬眾矚目。
他只是缺了一點時間。
讀書的那十幾年,錯過的那十幾年。
如果他和林凡一樣,從小便在山中修行,也許結局,真的會不一樣。
隔壁的林凡並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的話,兩個人或許想要換一換。
灰濛濛的影子變得清晰。
他真切地看到,鏡子裡面是西裝革履的他,梳著陌生的背頭,戴著副金絲眼鏡,儼然一副商務人士的樣子。
難道,他成了一個所謂的商務精英?
可是,這是他想要的樣子嗎?
他想蕩鬼誅邪,他想鋤強扶弱,萬眾矚目。
鏡隨心動,鏡中的他真的變成了強大的道人,穿著跟林老頭一樣的鎏金紫袍,劍斬邪佞,萬人敬仰。
他的眼睛變得熱切,對,這就是他想要的!
他伸出手,想摸了摸那個璀璨的自己,想觸一觸,那鎏金紫袍是何等觸感。
可鏡中場景卻忽然變化,這一次,他看到了讓他驚顫的臉。
他那消失已久的父親。
高考之後,他們大吵一架,從此他再沒回過家。
雖然實際時間其實也只有半年之多。
可他卻恍恍然感覺已過了幾個世紀之久。
父親似乎從來沒消失過那麼久,過去的十八年,他習慣了每天父親陰著臉下班,習慣了他把公文包往茶几上一扳,開啟電視看足球賽的回放。
而後便是吃飯,洗澡,睡覺,上班,生活僵硬而重複。
大部分的時間,父親倚在沙發看球,他縮在窗邊書桌寫作業。
其實這樣算來,他們父子倆共處的歲月還算長久,只是,兩個人都不說話。
長久的沉默,只有電視裡球賽的聲音在迴盪。
久而久之,其實他也喜歡上了足球。
偶爾在體育課裡他也會和同學踢上兩場,到後面,學業漸重,他沒時間再踢球,不過偶爾倒是想著,他和父親,要是能一時看一場球賽,一起討論討論喜歡的球隊,或許該是一個不錯的晚上。
可高考之前,他不可能敢提這個念頭,父親必然會罵他不務正業。
本以為高考之後會有機會,誰想父子就此決裂,連見他一面,都變得困難。
鏡中的父親還是他記憶中那副古板的樣子,皺著個眉,表情嚴肅,一板一眼,冷得像鐵。
雖然知道他只是在鏡子裡出現,可羅雄還是不受控制地往後縮了縮。
這一舉動,又引得父親不滿,他那眉頭皺得更緊了。
“聽說你去比賽了?”
父親居然開口說話了,突然的聲音嚇得他又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