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鬼霧海（四）
“你，在害怕什麼？”
楚怡又重複了一句。
“啊？”
藍小天不解其意。
“這片鬼霧海，那麼恐怖，這些死靈無邊無際，根本沒辦法殺絕，解鈴還須繫鈴人，想闖出這個你內心世界映出來的幻境，只有消除你心中的恐懼。”
楚怡喃喃道。
對啊，他在害怕什麼呢。
藍小天心頭猛然一驚，如果說楚怡之前的內心陰影尚且有跡可循，那麼他，又為何會有如此之多的恐懼。
“我......”
藍小天頓了一下，眼前彷彿閃出了過往的一幕一幕。
被詛咒的命運，異於常人的藍瞳，不人不鬼的媽媽，從小被同學們針對和歧視，獨來獨往的命運，背對人群的孤獨。
沉沉的過往和命運，曾壓得他幾乎窒息。
他想像其他孩子那樣有正常的童年，正常的玩樂，正常的家庭，正常的成長。
可這些東西，對他而言，都是奢望。
他孤獨地活過了十八年，身邊除了白小云，再無任何的夥伴。
爸爸為了媽媽的事殫精竭慮，自然無暇再給他更多的關愛，他掙扎著讓自己變得聽話變得懂事，掩蓋著那顆脆弱的內心。
十八歲以後，他遇到了楚老頭，他漸漸覺醒鬼力，每天跟一群妖魔鬼怪混在一起，日子彷彿沒那麼孤獨了。
可，他還是和正常人幾無接觸，離群索居，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他，到底在害怕什麼呢？
孤獨？落寞，或者是某本青春暢銷書裡講的血之哀。
可路明非好歹還有同類，他呢，他生下來就只是個祭品。
連楚老頭都只是為了他體內的血而對他照懷有加，可笑，他曾經還以為這世間真的有真情存在。
他越想，心中的震顫和惶恐卻越加濃烈。
死靈們變得更加兇狠，轟隆隆地撞向他所編織的雷幕。
他們連這最後的一絲防線都守不住了。
這時候，他卻忽然感覺到，楚怡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
手心中的溫熱一寸寸湧來，似是安撫著他那脆弱又顫抖的心。
“不管你在害怕什麼，都過去了啊。”
意識迴轉回來，楚怡認真地看著他。
一雙眸子，柔情如水。
“不管你以前經歷過什麼，現在，有我，有陳星塵陪著你啊，振作起來，我們還要去救陳星塵呢。”
她凝望著他，眉目間含著洶湧的情。
“我......”
藍小天張了張口，正想說些什麼。
她卻主動湊了上來，將一雙柔唇，映在他的唇邊。
那雙好看的眸子已湊到了他的眼前，他看著她眼中的熱枕，彷彿被她的深情所融化。
那些討厭的，濃烈的過往一寸寸淡去，那些飄搖、忐忑、不安與惶恐，盡皆融化在了女孩那柔軟的風一樣的舌尖。
他的心撲通撲通地狂跳著，這是楚怡第一次主動親他。
無關情勢危急，無關安撫情緒，他能感受到，柔軟背後，她那顆熱烈的心。
柔軟的感覺包裹著他，他的腦海忽然平靜了下來。
周圍的所有聲音彷彿都消失了，他的視線也漸漸變得模糊，唯有女孩那燦如星辰的眸，映在他眼中，永恆不滅。
靈臺之中，那被壓制的白霧種像是受到滋潤一般，再度生長，不多時，便生長得異常茁壯。
白霧重新在他的周身蔓延，他的身後，漸漸長出一雙白霧所鑄的翅膀。
巨大的翅膀扇動，捲起陣陣的風暴，那些撕咬而來的死靈盡皆被風暴撕碎，他們的身形也從下墜之中穩定下來。
楚怡感受到變化，從他的溫柔海中脫出，又看著他身上的變化，驚喜的眸光燦燦亮了起來。
情勢兇險，他們無暇再耽誤時間，正欲轉身回返，去尋找陳星塵的蹤跡。
卻見鬼霧中劃過一道銀色的彗星，彗星直直地向著他們撞來。
燦燦銀光之下，他看清了銀光之下的來人。
正是陳星塵。
此刻的她不知道又從哪變出一隻魔法掃帚，一路騎著掃把，破開沿途的鬼物，一路殺奔而來，看起來威風凜凜，帥氣非常。
那張酷颯的臉上此刻卻是焦急萬分，直到看到了扇著翅膀飛在空中的藍小天，才又變得平靜下來。
“該死，你這傢伙，怎麼總比我帥！”
陳星塵飛到他們身邊停下，眼熱地看著他背後的翅膀。
“老陳你最帥了。”
藍小天頗為欣慰地看向她，還好，她沒什麼事情。
“咳咳，有些人啊，我擔心他擔心得要死，他卻在這裡和他的小情人纏纏綿綿，現在還捨不得放手呢！”
沒正經兩秒，陳星塵又陰陽怪氣的說道。
藍小天這時才發現自己還和楚怡緊緊地相擁著。
“妹妹，上來，姐姐帶你飛。”
陳星塵一橫掃把，停到楚怡身邊，楚怡從他的身上擺脫，跳到陳星塵的魔法掃帚上。
楚怡抱緊了陳星塵，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你怎麼找到我的？”
藍小天原本還有些擔憂她的安危，現在看來，倒好像她一路帶飛他們一般。
“你忘了，千千結，不管多遠，我都能感應到你，你小子，以後算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哈哈哈哈！”
陳星塵一副囂張的模樣。
“好了，孩子們，沒時間再廢話了，你們的大魔導師陳赫敏要帶你們繼續踏上征程了。”
沒正經交談兩句，她又變得中二起來。
赫敏？這傢伙現在又穿到哈利波特里了。
說著，她也不等藍小天，自顧擺著魔法掃帚，撕破鬼霧疾飛出去。
“喂，你知道去哪嗎？”
藍小天連忙振翅追上了她，擋住了她這無頭蒼蠅般的飛行。
“你敢挑戰十全十美小姐的權威？”
陳星塵高昂著頭，傲然道。
“別裝了，跟我走。”
他無奈地搖頭，帶著陳星塵往一個方向飛行。
他能感應到，一切的盡頭，便在那裡。
他們一路穿過鬼霧海，終於來到他心中所感的那個地方。
那裡居然有一小片陸地。
藍小天踩到那片玄黑色的陸地上，心中一陣一陣的怪異。
“老陳，你先別下來。”
他招呼著陳星塵飛遠一些。
而後，腳上凝聚白霧，猛然一踏。
腳下的大地忽然晃動起來，藍小天飛身而起，睜開火眼金睛，才算看清它的面貌。
這不是什麼陸地，而是，一隻巨大的玄武。
巨大的龜舞立起了身子，山呼海嘯的威勢甚至使得空中的他們身形都變得不穩。
但，威脅最大的應該不是這隻老龜，而是……
藍小天火眼金睛看向那深沉的鬼霧中，果然，那裡幽幽地亮起了一雙眼睛。
他剛和它對視一眼，那東西便如流光一般疾刺向他。
他振翅退後，避開了那東西的攻擊，它接近的瞬間藍小天看清了它的面目，正是龜武背上那白森森的玄蛇。
不等玄蛇再度變招，他在手中凝出白霧長劍，主動斬向玄蛇的頭。
玄蛇眼中閃出一絲顫意，飛退著躲開他的攻擊，下面的龜武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威勢，也動了起來，它一步踏出，天搖地動，目標卻不是攻擊他，卻更像是，在逃跑。
龜武一步幾乎奔行了近千米距離，頃刻間便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小天，不對勁，它們好像沒有敵意。”
陳星塵隱隱感覺到了一絲不對，不然以她的性格，早就扛著法杖狂轟亂炸了。
“可是，剛剛它明明……”
藍小天也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剛剛那隻蛇過來，確實不像攻擊。
他連忙追了上去，再度踩在龜武的背上。
再一次與玄蛇對視，後者目光炯炯，卻帶著一絲害怕。
那一秒，他在它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東西。
他的，影子。
一瞬間他甚至懂了它的意思。
它那雙害怕的眼神裡一直在重複著兩個字：“救我！”
“救你？怎麼救？”
藍小天喃喃張口。
玄蛇的頭低了下來，看向身下的龜武。
巨龜張開了它那山洞一般的嘴，兩隻綠色的眼睛幽幽地望著藍小天。
“裡面？裡面有什麼？”
藍小天看著它那深不見底的嘴巴，那種熟悉的極強的壓迫感從中翻湧出來。
心中的感應越發的強烈了，他要去的地方就在這裡，那所謂的大祭司所在之處。
他扭頭看向陳星塵，陳星塵懂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而後，他化作一道疾光，鑽進了龜武的嘴裡。
穿過一陣漫長的幽暗，眼前的世界，卻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溫和的天光，遼闊的草原，碧藍的湖泊，一切靜謐而美好。
映照著碧藍天空的湖邊，靜靜地站著一道白色的身影。
藍小天飛到她的身邊，停了下來，看清了她的碧色長髮，還有身上的柔白長裙。
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舊時的風擦過她的身影吹向自己，掀起了那些沉在潛意識中的記憶。
“媽媽？”
他喃喃呼喚著那道身影，那道身影漸漸轉過身來，那張清麗的臉，年輕而美好。
“怎麼回事？她是誰？”
陳星塵跟了上來，看到站在他身旁的白衣身影，眉頭皺了起來。
“她，好像是小天的媽媽。可是，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啊，她，早就消亡了。”
楚怡認出了那個曾經在照片上見過的女孩。
“這麼說，他又被他的內心干擾了？”
陳星塵遠遠地看著遠處的他倆，那白色的身影給她一種危險而邪異的感覺，絕不可能是什麼正常東西。
“我來喚醒他！”
說著，陳星塵揮動魔杖，已準備凝集聖光轟碎她。
“星塵，等等！”
藍小天感知到了她的動作，攔住了她。
“她只是個幻影！”
陳星塵大喊著提醒他。
“我知道。”
藍小天的眼中很平靜，從一開始，便無任何波瀾。
他的道心已清明，不會再被這些表面的幻象所影響。
“我只是在思考破境的方法而已。”
他冷靜地說道，忽略了眼前的白色身影對自己的干擾。
又扭頭看向那片遼遠的湖泊。
媽媽最後，就是沉寂在湖底的。
有限的湖面映照著無際的天空，竊取了天空的浩瀚。
心也這樣，人的內心就像一面鏡子，倒映著現實發生的一切，卻也會因為內心的波瀾將一切無限放大。
破境之法，只在內心，也就是，眼前的湖面！
他轉身，正視湖面，也同時正視著自己的內心。
手中翻出一枚劍印，白霧在手中翻騰，隨著劍印凝集，最終幻成一柄薄薄的劍。
劍鋒不過半指，但，破幻已足夠。
他翻印而出，霧劍尖嘯著飛出，擦著湖面飛行。
無盡的劍勢卻是撕裂著湖面，湖水被劍意分開。
倏忽之間，劍意已凌天而上，飛至地平線之外，眼前的湖面完全被劍刃切開。
連帶著，整片天空，都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線。
一劍開天，幻境崩解，藍天白雲，綠草柔湖，盡皆散盡。
白衣身影怔怔頓了一秒，也開始隨著幻境碎裂，碎裂的身影中，卻是徒然鑽出一道濃烈的黑氣。
黑氣瞬息間便在擴散到佈滿了整片空間，他們一直在找的東西，總算是露出了原形。
藍小天招呼著陳星塵退後，以同樣的手法，又是一劍祭出，這一劍同樣帶著開天之勢，黑氣被切割成了兩半，但很快又凝結到了一起。
黑氣這一次凝結成了具體的實體，那是一顆巨大的腦袋，大張著森森獠牙咬向他們。
黑色巨首咬向他們的過程中還在不斷擴大，沒幾秒便長得連天接地，藍小天他們的身影顯得如螻蟻一般渺小，眼看著便要被這吞天之首吞噬。
陳星塵也沒跟它客氣，揮動魔杖，一記銀月巨刃斬出，將眼前的獠牙盡皆斬斷。
藍小天凝集白霧，白霧長成了一顆樹，樹也在極力地瘋長，頃刻間已長到數百丈之大，茂密的枝葉向外散發著聖潔的神威，撐爆了那顆巨大的頭顱。
巨首崩碎，重新化為黑氣，這時藍小天和陳星塵齊齊出手，白霧和聖光在身前狂掃，試圖將黑氣清除。
黑氣再度凝集，這一次，它幻成了灰布包裹的禁婆，身形雖是不大，身手卻極為矯健，尖嘯著衝向他們，手中利爪鋒利得似乎能夠撕裂時間和空間。
藍小天看到這熟悉的身影，越發明白這傢伙是針對自己而來，跟前面那些呆板僵硬的死靈相比，這傢伙的靈智高到可怕。
可藍小天同樣不留手，白霧幻作劍刃，一次一次同禁婆交鋒。
他以劍意封住了禁婆的身形，正欲一劍將之斬滅，禁婆卻又幻作白裙女孩。
白裙女孩大睜著眼睛，一雙淚眼楚楚可憐地看著他。
他的劍頓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