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無辜者悲亡（4k〕
道門的法器在小玉的身上撕扯出猙獰的傷口。
她那一張柔弱的臉上此刻滿是痛苦。
鄰居們麻木地看著這一切，眼神中甚至湧出了期待。
婦人也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那脆弱而痛苦的神情，眼中情緒複雜，有一絲不忍，更多的卻是畏懼和僥倖。
旁觀者藍小天看著這慘烈的一幕，眼睛裡幾乎瞪出火來，可他對這一切全然無可奈何。
淒厲的叫聲卻是驚動了屋中的另外一人。
那傻乎乎的傻柱衝了出來，一眼看見屋外這一幕，看到躺在地上的小玉，頓時焦急地衝了上去。
“玉兒姐姐！”
他見小玉傷重，根本不曾多想，只是想要去護住她。
“別過來，傻柱！”
虛弱而痛苦的小玉見到傻柱，憔悴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至少他還是在乎自己的吧，這已經足夠，讓她感到欣慰。
“別過去，傻柱！”
婦人也連忙拉住了傻柱，傻柱滿臉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玉。
“娘，為什麼要傷害玉兒姐姐啊！”
他不解地問。
“她是狐狸精，會害我們的！”
婦人緊拉著傻柱，憂心忡忡地說。
“什麼是狐狸精？小玉姐姐不會害我們的！”
傻柱的概念里根本沒有狐狸精這個詞，但他卻說得尤其堅定。
“你懂什麼，傻孩子，別問，別打擾道長施法。”
婦人忽然嚴厲起來，傻柱被母親這兇狠的面目一嚇，頓時也害怕起來，縮在母親身後，不敢再多言語。
他怯怯地看著蜷縮在地上的小玉，看著她那一雙美目中濃烈的破碎感，他的眼中湧現出濃烈的痛苦，像是有所感應一般，他流淚不止，卻又忌憚於母親，不敢上前一步。
小玉已再難維持人形，再度變成狐狸面目，猙獰的法器斜插在她的身上，不斷侵蝕著她的血肉，她臉上的痛苦越發強烈，哀嚎陣陣，尤為淒厲。
傻柱越發地焦急，身形不住顫抖著，一雙手緊緊地拽著母親的衣袖，母親怒瞪了他一眼，他又縮了回去，畏畏縮縮地打望著小玉。
重傷的小玉最後瞥了一眼始終不敢上前的傻柱，眼中的痛苦忽然轉變成了失落，那一絲失落很淡，在藍小天看來，卻是觸目驚心。
他從來沒有在她的眼中見過那樣的眼神，那種絕望而消極的神色，這眼神讓他沒來由的心痛，心痛不已。
她抖動滿是血泥的身軀，忽然間吐出一口紅霧，紅霧遮蔽了大夥的視線，藉著這個機會，她騰空飛起，逃了出去。
“哎呀！狐妖逃了！”
眾人見狐妖逃遁，頓時著急起來，連連大叫。
“罷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值此一遭，諒那狐妖也不敢再回來了，便由她去吧。”
道士此刻倒生了惻隱之心，不打算再追。
傻柱娘此刻倒慌了，連忙跪倒在地。
“不行啊，道長，這次我們把她傷得這麼慘，她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道長不如好人做到底，徹底除了這妖怪吧！”
婦人的臉上滿是慌張，眼神中幽幽地閃出了一絲毒辣。
“是啊，道長！她一定會回來報復我們的，還請道長一定要斬草除根！”
眾人紛紛附和，彷彿同小玉有深仇大恨一般。
“哎，罷了罷了，既已介入此因果，便狠心到底吧，我掐一道法訣，替你們尋得那狐妖方位，以她現在的狀態，已再無還擊之力，你們到時候自行了斷吧。”
道士不願再過多幹涉，只是給他們指了方位，眾人尋著蹤跡，追到了野地之中，在那裡，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玉。
小玉沒想到他們會緊追上來，眾人團團圍住了她，她根本無處可逃。
人群中，她又看到了著急萬分卻畏畏縮縮的傻柱。
她自知自己已深陷絕路，傻柱絕無可能救她，她失落地蜷縮著身子和腦袋，似乎在坦然迎接著將到來的死亡。
“殺了她！殺了她！”
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眾人像是一團被火星點燃的篝火，瞬間爆炸，各個喊打喊殺，甚至有人抬著鋤頭鐮刀，一副隨時要衝上去的樣子。
“且慢！”
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眾人循聲看去，那鎮上的老郎中顫顫巍巍地跑來，神色極度地焦急。
“她！她是好人啊，殺，殺不得！”
此時此刻，大抵也只有老郎中還會說句公道話，他見識過小玉的手段，連這條命都是她給撈回來的。
“老東西，你胡說八道什麼，沒看到嗎，這就是一隻狐妖！”
人群中有人厲喝。
“對啊，妖哪有好的，不能放過！”
人們紛紛附和。
老郎中抵著人們的怒氣，皺眉看向傻柱的孃親。
“傻柱媽啊，傻柱這條命也是她救回來的，你們怎麼能這麼對她！”
老郎中的話讓婦人猛地一縮，臉上閃出一絲懷疑，眼中一時猶豫。
她看了看蜷縮著的紅狐狸，又看著傻柱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忽然就狠下心來。
“不可能，狐狸怎麼會救人！我兒子那是福大命大！”
她邊說邊拽著傻柱縮到了後邊，不打算再幹涉到其中。
“打死她！打死她！”
人群莫名地暴動，抬著鋤頭就欲往前衝。
老郎中見攔不住眾人，焦急萬分，挺著蒼老的身軀奔上前去，擠進人群中，一把跪倒在小玉面前，欲用殘軀護住她。
小玉抬眼看到這一幕，心中動容，沒想到最後時刻，這樣一個老朽反而在豁了命地保護自己。
“把這死老頭拉開！”
可人群的怒火又豈是他能夠平息，人們衝了上來，拉住他的手，想把他拽開，老郎中拼命抵抗，又豈是那些壯漢的對手。
他就這樣被拽開，可依舊不願放棄，不停地掙扎著，人群瞬間亂作一團。
在這樣混亂的人堆中，傻柱不知何時掙脫了出來，也學著老郎中一樣護在小玉面前。
“玉兒姐姐！”
單純的傻柱想說點什麼，張了張口卻不知道怎麼往下說。
倒是重傷的小玉，見傻柱撲上來，眼中的失落和痛苦猝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層疊的狂喜。
“小天哥哥，你果然，不會放棄我！”
她欣喜道，這道聲音很微弱，卻被空中觀望的藍小天聽得清清楚楚。
“怎麼回事！他不是傻柱嗎，為什麼小玉叫的是自己！”
藍小天駭然，他的心中閃出一絲懷疑，眼前的小玉只怕不是什麼幻象，很有可能就是真實的小玉。
可此刻，他左右不了任何的局面，只能靜觀事態的發展。
老郎中和傻柱的摻和使得現場亂做了一團，人們人擠著人，有極力想把老郎中擠出去的，也有想把傻柱拖走的，擁擠推搡之間，老郎中被人們甩飛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一把老骨頭當場被摔散架，眼見著上氣已不接下氣，幾乎瀕死。
傻柱也被某大漢一把甩開，跌跌撞撞間跌倒在地，腦袋撞在地上的石塊之上，當即鮮血直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傻柱！傻柱！”
傻柱娘聽到兒子的哭聲，慌張地往人群中擠去，同樣被擁擠的人群帶倒，人們沒注意到她，從她的背上踩了過去，傻柱娘也被踩得吐血，捂著肺葉，大喘粗氣。
垂死的小玉眼見著這一幕，眼中流離的痛苦越發洶湧，看著這些瘋魔般的人群，又看著苦苦掙扎的老郎中和痛哭不已的傻柱，眼中忽然兇光畢露，她張口吐出一道煙氣，同時身軀一閃，利爪從人群中劃過，人群中當場血流如瀑，那幾個推倒老郎中和傻柱的人立斃當場，兩眼翻白，沒了氣息。
眼見著有人倒下，人群瞬間冷靜了下來，人們看著那死去的同伴，一時緘默，全場鴉雀無聲。
又過了數秒，恐懼終於瀰漫到人們的心頭，他們冷汗直流，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殺人了！”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人群瞬間一擁而散，他們連死者的屍體都不敢收，只是一個勁地往外逃。
人群逸散逃開，場中頓時靜寂，有幾個跟死者關係密切的人沒有完全逃走，縮在遠遠處，依舊觀察著這邊的情況。
小玉並沒有追上去，而是再度替重傷在地的老郎中和傻柱治療起來，連帶著那傻柱娘，也在她的治療之列。
可再一次治療三人耗盡了她的所有氣力，這一次她是真的再沒有半點力氣了。
她蜷縮在傻柱的腳下，無力地抬眼望著他，一雙水一樣的眸子中晃盪著深情。
“小天哥哥。”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可這時，縮在遠處的那些人似乎也看到了她的虛弱，此時縈繞在他們心頭的恐懼已消散了七八，取而代之的是親人被殺的憤怒和仇恨。
“衝上去！殺了那狐妖！”
“為我弟弟報仇！”
憤怒的人們衝上來，手中的鋤頭和菜刀向著小玉砸去，小玉這次再沒有力氣躲閃，只能任由那些刀刃砸在自己身上。
她無力地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坦然迎接自己的死亡。
鋒銳的農具砸在她的身上，擊穿了她脆弱的身體，連帶著，她眼中的光也在不停地暗淡下去。
傻柱看著那一雙無限變暗的眼睛，看著那兇狠暴怒的鄰居，越發地慌了神，他怔怔地坐在原地，急得大哭。
那些鄰居曾經都是友善熱情的熟識，從來對他連冷臉都未曾有過，可揮動鋤頭的瞬間卻又是那麼的冰冷狠毒。
小玉眼中的光幾乎已完全消失了，人們看著這一動不動鮮血淋漓的狐狸，先前還存有的一絲畏懼越發地消散了，復仇的火焰在他們的眼中熊熊燃起，他們繼續揮動鋤頭，一下一下地向著小玉砸去。
她已經完全死透了，鮮血一寸寸地涼了下來，可人們還是沒有停住手中的武器，她脆弱而渺小的身子被無數次撕裂，鮮血染紅了傻柱腳下的大地。
“別！別打了！”
一旁的傻柱娘看著這殘忍而又觸目驚心的一幕，終於害怕起來，她衝過來想要拉住他們，可他們此刻已經殺紅了眼，揮舞在空中的鋤頭砸在了她的頭上，帶出了一連串的血花，傻柱娘也這樣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娘！”
這時候嚇傻了的傻柱終於有了反應，拼命地衝過去接住了自己的孃親，可沒用了，母親的頭上有一大個血孔，蒼老的眼睛很快黯淡下去。
“娘，你怎麼了！”
傻柱張著手想要捂住母親那血流不止的傷口，可鮮血染紅了他的手，他完全按不住那洶湧而出的血。
“傻柱，照顧好自己。”
母親最後說了一句，顫抖著手想要拉住他的手，可那雙滿是褶皺的手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傻柱看著母親完全閉上了眼睛，大概知道她再也不會醒來了，他的眼中急得冒火，同時，無邊的怒氣洶洶而起，他放下母親，大叫著向那些人衝了過去，巨大的衝力撞倒了人群，而後他騎在那個傷害母親的那個人的身上，緊緊地掐著他的脖子。
旁邊幾人連忙過來拽著他，可此時的傻柱不知從何而來的巨大蠻力，他同眾人扭打作了一團，一時還不落下風。
藍小天悲痛地看著這一切。
他忽然明白了，傻柱看起來是個傻子，可也會在至親受到傷害時衝出去，拼命地保護她。
而他在面對小玉受傷害時卻害怕和畏縮，一直無動於衷。
不是因為他傻，只是因為，小玉並不是那個他覺得能夠豁出一切的人。
可小玉卻為他豁出了一切。
至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還在拼命地想保護他。
無論這份純粹和熱烈是給傻柱的，還是給他藍小天的，都對不起這份純粹的熱烈和勇敢。
他忽然懂這個幻境的意思了。
人妖殊途。
世人對妖的偏見無限之深。
傻柱的生活何嘗不是他的投影，如果他真的跟小玉在一起了，他的家人，他的鄰居，他的朋友，同樣不會接受小玉。
他靜靜地立在空中，忽然流下淚來。
“苦耶！苦耶！”
遠遠處忽然有人嘆息，這聲音空明，直接傳到了他的耳邊。
他抬起頭，卻見那傷害小玉的道士緩緩走來，口中念著俚語，眼神，卻是一直緊盯著他這一邊。
他能看見自己！
藍小天猛然一驚，再仔細一看。
這道士和白染，竟有幾分相像。
不，何止是有幾分相像，他就是白染，藍小天看清楚了他的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