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痴情人
石塊堆積成的山岩，間縫中長出頑強的雜草，堅韌不拔地陷在石縫裡。
挺拔的身影徐徐從山岩後面走了出來，即便那人已經白髮橫生，沈景玟依舊一眼便認出了他。
沈景玟訝異出聲道：“閔大朗！”
前程往事好似過往的雲煙，一剎間昏昏暗暗地閃爍在眼前。
閔其翰年少時與沈宗璽是一年同窗，閔家手握南地煙火的生意，生意遍佈天下，在商道上算得上是人盡皆知。閔其翰身為閔家的長子，自然是深受閔老爺的看重，對其的期待也是不言而喻。
閔老爺雖是在外做生意時常與人打交道，但他心有宏志，就算後代都會按著他這一條不回頭走下去，在世間下手有一本學問，都與自身有很大的影響。為此，閔老爺將自己的兩個兒子都送進了書院讀書。
那年，與沈宗璽同齡的閔其翰就在書院裡相識了。因著品行端正，兩人結成了好友。透過三年同窗的相處，閔其翰順其自然的認識了沈宗璽家中的兄姐。尤其是那位傳言生得豔絕的沈景玟…
只是飄渺而過的一眼，那位沈小姐就在閔其翰心裡紮下了根，永無止境地挪不開了。
閔其翰一雙深目直直看向沈景玟，略許尷尬得蹉跎幾許，出聲道：“沈小姐，好久不見。”
早已過了懵懂無知的年華，那一道讓人難以接受的目光，狠狠地紮在沈景玟的心上。她對他沒有深重的情愛，卻也曾對他有過欽佩。清風明月，朗子風華，當年的閔其翰也是一眾子弟中出眾的一位。
可惜，沈景玟遇上了齊潯，那無緣人變成了虛影。
沈景玟拭去了面上的狼狽，扯出一笑，“你怎麼會在這裡？的確是好多年沒有見了。”
過往的家書中，兄長三弟都未曾在信上提到過他，沈景玟只當因著自己，閔其翰與三弟都走得少了。
偶然在這裡見到人，且明明比自己小了兩歲的男子，本該風姿不改，卻是蒼老，變得看起來比她年長了。
雙目不自然地閃爍，閔其翰溫聲道：“聽聞普福寺後山上盛放玉蘭，閔某來此一觀。沒曾想到能在這裡遇到你，當真是緣分所致。”
任是誰都無法看到他蒼茫的心，眼下正在歡蹦亂跳，是數十年來頭一次這般興奮。
沈景玟道：“自離開淮南後，初次回到故鄉，前日抵達，今日便來拜祭父母親。
對了，他們的墓地恰巧就在普福寺後山上。”
沈老太爺夫婦的墓地其實閔其翰心知肚明，但凡關於沈家的事，他尤為放在心上。訊息更是讓家中的下人特意留心傳回來。
沈景玟的出現不是意外，正就是他派去的下人傳回的訊息。那日初聽聞沈姑太太回來了，閔其翰心裡又痛又喜了許久…
終究抵不過入骨的相思，奢望著能夠再看她一眼。
閔其翰面上鎮定道：“合該如此，既然遇到了，閔某便也為沈老太爺沈老夫人敬香。”
當年的事，吳娘子也算是看在眼裡人中的一位，初時訝異閔大朗的模樣變化，這會兒已經很有眼力地給他遞上了一把香。
閔其翰走向墓地前，虛俯下身，“沈老太爺、沈老夫人，晚輩給你們見禮了。”
不提兩位長輩當年沒立刻同意閔家求娶沈景玟一事，閔其翰對兩位是存著崇敬的心理。他與沈景玟沒成，也許是因為緣分不夠使然。無關其他人。
沈宗麟與沈宗清再次上山，注意到有男子的身影的出現，還在奇怪來人的身份。沈景玟悄然走到兄長身旁，低聲說道：“是閔大朗。”
沈宗麟兩兄弟也是異常的驚訝，當年那件事沈家與閔家雖說明面上沒有太難看，但後面確實是往來少了。便是他們，都有好幾年頭沒有見到閔其翰。
顯然閔其翰出現在這裡是因為玟娘，否則他閔大朗也不至於至今未娶，後為應付閔老爺的相逼，收養一子。
沈景玟沒有看透的事，沈家兩位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妹妹如今早已嫁人多年，與齊潯夫婦恩愛，不可能讓一個閔大朗讓他們夫婦離心。
沈宗清蹙眉道：“多謝。即是已經拜見完畢，閔兄弟不如早些回去吧。”
他眼下要做那個心狠的人，男子最能看明白同類人的心，像閔大朗這種情深意重的痴情人，枉枉很難讓他們死心。
閔其翰身軀僵硬了一瞬，淡聲道：“閔某便不打擾沈兄其家團聚了。告辭。”
瘦直的身影從沈宗麟身邊走過時，沈宗麟低聲道了聲：“慢走。”
姻緣一線，本不是他們能說了算的，事關沈家唯一女兒，當年，他們沈家人都打著讓沈景玟自行選擇的想法。對閔其翰其人而言，只能暗道一聲可惜……
……
山落腳在普福寺後方，間接地讓普福寺接管了山路的修整。寺裡的子弟該是經常上山來除掉滿地促長的亂草，山路格外的分明。
自見過沈景玟後，閔其翰的心像是得到了短暫的安撫。久別多年，再次重逢，她依舊是那般耀眼。換眼自己，卻成了不堪一擊…
閔其翰腳步虛浮，顯然心思不在這裡。
倉促的腳步聲朝他而來，山路上逐然印出了一個倒影。
“父親，不是說好了出門喚我一聲，您身體不好，不該獨自一人出門。”
男子名閔澈，是閔其翰多年前收養的孩子，閔其翰一直以來對他都如親子一般疼愛，吃穿住行樣樣齊全，連與他交心都是閔其翰不會落下的事。閔澈把他當做了親父來看待，十多年的教養他無法忘卻一絲一毫，全部都記在了心裡。
當然，閔其翰為何至今未娶，淪落到收養孩子度生，多番打聽後，閔澈知曉了裡面的內辛。
閔其翰隨口回道：“來見故友。”
故友是誰，閔澈心知肚明。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閔澈垂下的雙目裡閃過陰霾。
抬目時，已是清潤的雙眼出現。
他道：“既然父親已經見過了人，不如現下隨澈兒回家吧。”
閔澈猶自上前攙扶住虛晃的身軀，強勁有力的手臂支撐他的虛弱。
閔其翰愣了一會兒，笑著說道：“澈兒都長這麼大了，好孩子都會帶父親回家了。
真好。”
他神色平靜，若不是說出口的話破綻百出，無人能看得出他是個心緒錯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