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承諾
這不是什麼纏綿悱惻的情話,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浪漫的修飾。
但這卻是長公主此生聽過,最硬核、最直接、也最撼動她心扉的告白。
一瞬之間,心中那片冰冷的、因漫長沉默而凍結的荒原,彷彿被投入了一顆熾熱的太陽。
所有的酸澀、屈辱、失落、自我懷疑,都被那霸道而滾燙的光與熱消解、蒸發,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無比複雜的洪流。
是難以置信的驚喜,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是心頭被填滿的溫暖與踏實,是某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眩暈的幸福與……歸屬感?
長公主怔怔地望著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臉,望著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認真,大腦幾乎停止了思考。
但很快,那洶湧的情緒稍稍平復,理智重新回籠。
她猛地反應過來——
這傢伙。
他剛才那長久的沉默。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不回答,故意晾著她,讓她心慌,讓她失落,讓她難堪到差點崩潰掉淚。
然後,再在她最絕望、最狼狽的時候,突然出現,給出這樣一番足以擊潰她所有心防的答案。
這根本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情感操控。
是把她當成提線木偶,將她的心情肆意玩弄於股掌之間。
“你……耍本宮?!”
長公主氣得渾身發抖,剛剛升起的感動與溫暖瞬間被沖天的怒火取代。她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眼中重新燃起羞憤的火焰。
“你為什麼要沉默那麼久?!你明明早就想好了答案!你是在看本宮的笑話對不對?!你覺得把本宮耍得團團轉,很有趣是嗎?!”
看著她氣急敗壞、張牙舞爪,卻又因方才的“告白”而少了幾分底氣的模樣,許長生臉上的笑意更深,也更多了幾分真實的柔軟。
他沒有辯解,只是再次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擦過她臉頰上另一側不知何時又滑落的一滴淚珠,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
“因為……”他看著她氣得通紅、卻比任何時候都鮮活生動的臉,壞笑著,聲音壓低,帶著蠱惑人心的磁性,“我也想看看,像殿下這樣心性堅韌、智謀超群、彷彿永遠遊刃有餘的奇女子……”
“是不是也會像尋常小姑娘那樣,因為等不到一句回答,就委屈得紅了眼眶,偷偷掉眼淚啊?”
他湊近她,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呼吸交織。
“現在我知道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生氣而微微嘟起的、色澤誘人的紅唇上,聲音輕得像羽毛搔過心尖。
“殿下您……其實也很可愛。”
“特別可愛。”
“可愛”這個詞,像是一道驚雷,劈在了長公主的腦海。
她活了這麼多年,聽過無數讚美。美麗的,高貴的,聰慧的,端莊的,甚至狠辣的……卻從未有人,用“可愛”這個詞來形容過她。
這個詞語太過稚嫩,太過單純,與她長公主的身份、與她洛神宮主的殺伐果斷、與她平日示人的清冷形象,格格不入。
可偏偏,從這個剛剛對她許下生死承諾、又把她耍得團團轉的混蛋嘴裡說出來,帶著那樣溫柔又戲謔的語氣……竟讓她一時之間,忘了憤怒,忘了羞惱,只剩下一種手足無措的茫然,和一絲絲……隱秘的、連自己都覺得羞恥的……歡喜?
他是在誇她?還是在繼續調侃她?
長公主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但身體的本能反應,卻比思維更快。
被耍弄的羞憤,承諾帶來的衝擊,以及這聲“可愛”帶來的複雜悸動,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化為了最簡單直接的行動——
她猛地抬起右腳,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身後男人狠狠地、精準地,向後踹去。
“唔——!”
一聲極其痛苦、彷彿從靈魂深處擠壓出來的悶哼,自身後響起。
許長生瞬間瞪圓了眼睛,臉色煞白,額頭上青筋暴起。
他再也抱不住長公主,雙手鬆開,整個人痛苦地蜷縮下去,像一隻被煮熟的大蝦,佝僂著腰,雙手死死捂住要害,跪倒在地,疼得渾身都在哆嗦,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長公主感覺到腰間力道一鬆,立刻掙脫出來,向前踉蹌了一步才站穩。
她轉過身,看著地上疼得直抽冷氣的男人,心頭那點怒氣總算消散了些許,但隨即又升起一絲心虛和後怕,自己是不是踢得太重了?
但看到他那副狼狽痛苦的樣子,又想到他剛才的可惡行徑,那點心虛立刻被更強的惱意取代。
她挺直脊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冰冰的:
“活該!誰讓你耍本宮!”
許長生疼得齜牙咧嘴,額角滲出冷汗,他勉強抬起頭,從牙縫裡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殿、殿下……踢、踢別處……行不行?這、這可是您的……寶貝啊……”
“什、什麼本宮的寶貝?!”長公主剛剛恢復正常的臉色“騰”地又紅了個透,羞惱交加,“你、你胡說什麼!”
“怎麼不是……”許長生喘著粗氣,艱難地反駁,臉上卻硬是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帶著幾分邪氣的笑,“您就說……這寶貝伺候您……用的次數多不多?您……喜不喜歡這寶貝?嗯?”
如此直白露骨、沒羞沒臊的話,他竟然就這麼說出來了。
長公主只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整張臉連同脖子都紅得快要燒起來。她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許長生,你了半天,卻一個字也罵不出來,最後只能狠狠一跺腳,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你去死吧!”
說完,她再也不敢停留,也顧不上身上還穿著不合體的男裝,更顧不上儀態,幾乎是落荒而逃般,拉開房門,腳步慌亂地衝了出去,眨眼間就消失在了院門外,只留下一陣淡淡的香風。
許長生看著她幾乎是“逃”走的背影,雖然下身依舊疼得他眼前發黑,嘴角卻抑制不住地,緩緩勾起一抹得逞的、帶著痛楚的笑意。
然而,他嘴角的笑意還未完全展開。
“咻!”
一道黑影裹挾著凌厲的破風聲,從院門外急速射入,“啪”地一聲,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他因痛苦而微微抬起的額頭上。
“哎喲!”又是一聲痛呼。
許長生捂著被砸中的額頭,低頭看去。
只見地上,靜靜躺著一塊半個巴掌大小、通體呈暗金色、雕刻著繁複鳳紋、入手溫潤沉重的令牌。
令牌正面,是一個龍飛鳳舞的“瑤”字,背後則刻著宮殿輪廓與雲紋。
這是……長公主寢宮“瓊華宮”的通行令牌?
而且看這制式與紋路,似乎還是等級最高、可以隨時出入、無需通稟的那種?
院門外,遠遠地,似乎飄來一道極力維持清冷、卻依舊洩露出幾絲心虛與羞赧的嗓音,隨風傳來,細若蚊蚋,卻清晰入耳:
“本宮寢宮的令牌……可以……隨時出入。”
話音未落,那腳步聲便以更快的速度遠去,徹底消失不見。
許長生握著手中尚帶著女子體溫與淡香的令牌,愣了片刻,隨即,那因為疼痛而皺成一團的臉上,緩緩地、緩緩地,綻放出一個越來越大、越來越燦爛、也越來越……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對著令牌,輕輕吹了口氣,彷彿上面還殘留著佳人的氣息。
“這樣啊……”
他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抹幽深的光。
“嘖,有意思。”
玄天真人的魂體,此時才慢悠悠地從一旁飄蕩出來,繞著還蜷在地上、卻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貓一樣的許長生轉了兩圈,嘖嘖稱奇,語氣充滿玩味:
“你小子……和這位長公主,真正認識、產生實質性關係,滿打滿算也沒多久吧?這感情升溫的速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連‘為你而死’這種話都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口了?
嘖嘖嘖……貧道真是開了眼了。你這傢伙……這話到底是真心,還是純粹的……忽悠?”
聽到玄天真人的話,許長生臉上那燦爛到有些晃眼的笑容,慢慢收斂,變得平靜,甚至帶上了幾分冷靜的審視。
他緩緩從地上站起身,雖然某個部位依舊隱隱作痛,但已不影響行動。
他走到窗邊,望著長公主消失的方向,那裡早已空無一人,只有陽光靜靜灑在青石路上。
“真人。”他開口,聲音平靜,與方才的溫柔戲謔判若兩人,“您知道嗎?有時候,一對陌生的男女,可能只需要一個眼神,一次觸碰,就能在瞬間確定彼此,那叫一見鍾情,感情升溫可以比烈酒點燃還要快。”
他轉過身,背靠著窗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塊溫潤的令牌。
“女人的心思,是這世上最複雜、也最奇妙的東西之一。
她們會因為一個問題,因為你的一句話,因為你一個細微的動作,就在心裡演繹出千般劇情,萬種可能。
而你接下來所做的每一個動作,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們心中激起層層漣漪,深刻影響她們對你的看法,對你的感情。”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幽深:“說對了那句話,做對了那件事,她們可能會愛你愛得死心塌地,心甘情願為你飛蛾撲火,奮不顧身。
可若是說錯了一句,做錯了一點……”
他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剛才,”他舉起手中的令牌,對著陽光看了看,那暗金色的光澤流轉,“咱們這位殿下,能問出那樣的問題——‘如果我遇險,你會像救元曦那樣救我嗎?’——這就已經說明,我在她心裡,絕不僅僅是一個露水情緣的物件,甚至不僅僅是一個有點特別的男人。她已經對我產生了相當程度的依賴、期待,乃至……感情。”
“在這種時候,在她主動將脆弱一面暴露出來、忐忑不安地等待一個答案的時候……”
許長生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笑,這次的笑容,少了幾分戲謔,多了幾分洞悉與掌控,“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在她心裡留下最深刻、最難以磨滅的印象。必須給出一個,能瞬間擊穿她所有心防、滿足她所有隱秘期待的答案。”
“至於做不做得到……”他聳了聳肩,將令牌隨手揣進懷裡,語氣輕鬆得近乎冷酷,“先不說。嘴巴兩張皮,上下一碰,把話說出來,把戲做足,這很簡單。
承諾嘛,在說出口的那一刻,它的任務就完成了一半——讓人相信。至於另一半……”
他走到床邊,開始慢條斯理地收拾一片狼藉的床鋪,聲音平淡無波:
“那就看以後了。至少現在,這塊令牌,就是最好的回報,不是嗎?”
玄天真人飄在半空,聽著許長生這番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情感分析”,半晌無言。
最終,他長長地、複雜地嘆了口氣,搖頭晃腦:
“你小子啊……唉。天底下的女人,若是知道你這副皮囊下,藏著這麼一副心腸,怕是個個都要心寒齒冷。
和你們這樣的男人生在同一個時代,對這些痴情女子來說,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是劫,還是緣。”
許長生將被褥抖開,聞言,回過頭,對著玄天真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陽光又無辜:
“真人,您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什麼叫不幸?有像我這樣知情識趣、懂得哄人開心、關鍵時刻還能豁出命去‘表演’的男人,難道不是她們的幸運嗎?”
“呵。”玄天真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懶得再跟他爭辯,魂體一晃,重新鑽回了許長生識海深處,只留下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
許長生也不在意,哼著不知名的小調,繼續收拾屋子。陽光透過破窗,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他低頭看了看掌心,那裡似乎還殘留著女子肌膚的細膩觸感,以及……眼角淚水的微涼。
“幸運嗎?”他低聲自語,嘴角那抹笑容漸漸淡去,眼中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複雜。
“或許吧。”
他不再多想,轉身走向屋外,準備去弄點熱水,好好泡個澡,舒緩一下“勞累”過度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