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爐火淬真金,巧手摺匠心
“嗡!”
隨著最後一聲輕微的金屬撞擊聲。
那枚承載著眾人目光與複雜情緒的主軸軸承,終於被完整地從黝黑的軸承座中請了出來。
姜晨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在鋪好的帆布上。
車間裡的噪音似乎在這一刻都降低了些許分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剛剛“出土”的軸承上。
王廠長也湊了過來,眼神中滿是好奇,這玩意兒他也並不常見。
幾位老師傅更是圍得水洩不通。
他們強忍著內心的彆扭和一絲絲不祥的預感,低頭仔細觀察。
許多圍觀的年輕工人,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大型銑床“心臟”部位的精密零件。
在此之前,這臺龐然大物在他們眼中就是一個堅固可靠、但也神秘莫測的整體。
此刻,當它的核心部件被一層層拆解、暴露在眼前時,敬畏、好奇與一絲不安交織在了一起。
“乖乖,這就是主軸軸承啊?看著也沒多大嘛,怎麼就那麼關鍵?”
“你懂啥,這玩意兒精度要求高得很!差一絲一毫,加工出來的東西就全廢了!”
“聽說這東西金貴得很,是進口的,壞了都沒地方配去!”
“快看!那上面好像…真的有問題!”
順著一個眼尖工人的手指,眾人的目光更加集中。
只見那枚被煤油初步清洗過的滾珠軸承,雖然外表還算光亮,但仔細觀察下,問題觸目驚心。
姜晨沒有急於解釋。
他拿起一旁的尖嘴鉗和一根細鐵絲,輕輕撥弄著軸承的滾珠。
“各位師傅,王廠長,大家請看。”
他用鐵絲小心翼翼地從軸承內部挑出了幾片細小的、已經變形扭曲的金屬碎片。
“這是軸承保持架的碎片。保持架的作用是隔離滾珠,引導它們在正確的軌道上執行。現在它碎了,滾珠失去了約束,運轉時自然會發生混亂和碰撞。”
他又用尖嘴鉗夾起一顆滾珠,湊近光源,讓大家看得更清楚。
“再看這些滾珠,表面應該像鏡面一樣光滑才對。”
“但這幾顆,大家看,上面有明顯的凹坑和麻點,甚至還有細微的裂紋。”
“這是長期運轉、潤滑不良以及保持架碎裂後相互撞擊造成的嚴重磨損。”
最後,他輕輕晃動軸承的內外圈。
眾人可以明顯感覺到過大的曠量和聽到“咯噔咯噔”的細微撞擊聲。
“保持架損壞,滾珠磨損,導致軸承內部的徑向和軸向間隙都遠遠超過了允許範圍。”
“在低速空轉時可能還不明顯,一旦在高負載下進行切削,這種巨大的間隙就會導致主軸劇烈跳動,切削力變得極不穩定。”
“刀具受到的衝擊力時大時小,自然就容易和進給系統較勁,最終卡死。這就是癥結所在。”
姜晨的解說清晰、條理分明,每一個判斷都有實物作為證據。
他甚至沒有去看【星際軍工系統日誌】中那些更詳盡的資料分析。
僅僅是基於眼前的物理現象,就做出了精準的診斷。
先前還滿腹狐疑、準備隨時挑刺的幾位老師傅,此刻徹底啞火了。
他們看著那些破碎的保持架殘片、佈滿傷痕的滾珠,再回想之前機器發出的異響和卡死時的異常震動,一切都對上了。
事實擺在眼前,不容辯駁。
絡腮鬍子師傅臉上的橫肉抽動了幾下,眼神複雜地看著姜晨,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之前叫嚷得最兇,此刻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瘦高個眼鏡師傅則扶了扶眼鏡。
鏡片後的目光不再是審視和不屑,而是轉為一種混合著震驚和欽佩的複雜情緒。
年紀最長的王師傅,臉色更是變了幾變。
他看著那些損壞的零件,又抬頭看了看神色平靜的姜晨,心中五味雜陳。
他意識到,自己這幾十年的經驗,雖然寶貴,但在某些時候,確實可能成為思維的桎梏。
這個年輕人,不僅有理論,更有敏銳的觀察力和精準的判斷力。
他看問題的角度,確實和他們這些“老油條”不一樣。
“這…這可怎麼辦?”
半晌,王師傅才澀聲開口,語氣中帶著焦慮。
“保持架碎了,滾珠也磨成這樣,這軸承…算是徹底廢了!廠里根本沒有備件,這臺機器……”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這臺銑床可能真的要徹底報廢了。
這對於本就捉襟見肘的06車間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周圍的工人也都是一片愁雲慘淡。
大家靠機器吃飯,少一臺主力裝置,就意味著生產任務更難完成。
王廠長的眉頭也緊緊鎖了起來。
雖然他剛才力挺姜晨,但看到軸承損壞得如此嚴重,心裡也直打鼓。
備件問題,確實是老大難。
發現了問題所在又如何,不能修好,那不還是白搭。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姜晨卻再次開口了。
“王廠長,各位師傅,先別急著下定論。”
“這個軸承雖然損壞嚴重,但並非完全沒有挽救的可能——至少,可以作為應急措施,讓機器重新運轉起來,應付眼前的任務。”
“應急措施?”王師傅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望,但更多的是懷疑,“都壞成這樣了,還能怎麼應急?”
“保持架雖然碎了,但主體結構還在,我們可以先清理掉所有碎片,然後用高壓氣槍徹底吹淨滾道。”
姜晨指著軸承。
“至於磨損的滾珠,暫時沒有替換品,但我們可以挑選其中磨損相對較輕、尺寸偏差在可接受範圍內的滾珠,重新進行最佳化排布,儘量讓它們均勻受力。”
“最關鍵的,是使用合適的潤滑脂,並且進行極其精密的預緊力調整。”
他看向王師傅:“這種精密軸承的安裝,預緊力的調整至關重要。”
“過鬆,間隙太大,問題依舊;過緊,則會加劇磨損,甚至直接抱死。”
“我們需要用千分尺和塞尺反覆測量,找到一個臨界點,既能消除大部分有害間隙,又不至於產生過大的摩擦阻力。”
這番話,技術含量極高,涉及到軸承裝配的核心技巧。
幾個老師傅聽得眼睛都亮了。
他們雖然經驗豐富,但對於這種進口精密軸承的精細調整,確實沒有十足的把握,平時更多是憑手感和經驗,很少進行如此量化的操作。
“你有把握?”王師傅的聲音有些乾澀。
“七成。”
姜晨給出了一個相對保守但又充滿自信的數字。
“只要嚴格按照步驟操作,我有信心讓它恢復一部分效能,至少能完成我們這次的步槍零件加工任務。”
“當然,這只是權宜之計,這個軸承的壽命已經所剩無幾,隨時可能再次出問題。”
七成把握!
對於這種幾乎判了死刑的軸承來說,這已經是高得驚人的成功率了!
王師傅不再猶豫,他猛地一拍大腿。
“好!小姜…不,姜組長!你說怎麼幹,我們聽你的!需要我們這幾把老骨頭幹什麼,你儘管吩咐!”
態度的轉變,就在這短短几句話之間。
其他幾位師傅也紛紛點頭,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和一絲學徒般的專注。
接下來的時間,車間裡的氣氛變得異常和諧而高效。
在姜晨的指揮下,幾位老師傅拿出了看家本領,小心翼翼地清理軸承,挑選滾珠,塗抹當時能找到的最好的二硫化鉬潤滑脂。
姜晨則親自拿著千分尺和塞尺,一遍遍地測量、計算、調整墊片厚度,控制著那至關重要的預緊力。
他的動作是如此的專注和精確,每一個細微的調整都顯得胸有成竹。
圍觀的工人們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打擾了這關鍵的操作。
王廠長也一直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眼神中的讚賞越來越濃。
經過近一個小時的精細操作,軸承終於被重新安裝回了主軸箱。
然後是齒輪、外蓋……每一個零件都被仔細地清潔、檢查、歸位。
當最後一個螺絲被擰緊時,所有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可以了。”
姜晨直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珠,看向王師傅。
“王師傅,送電,準備試車。”
王師傅深吸一口氣,走到電閘前,眼神堅定地合上了開關。
“嗡——”
一陣平穩而輕快的電機啟動聲響起,與之前那種沉悶、夾雜著異響的聲音截然不同!
主軸開始緩緩轉動,然後逐漸加速,運轉得異常平順,幾乎聽不到任何雜音!
成功了!
短暫的寂靜之後,車間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
“動了!動了!真的修好了!”
“天吶!太神了!這軸承都爛成那樣了還能修好?”
“姜組長牛逼!這技術,絕了!”
“我就說嘛,大學生還是有真本事的!”
工人們激動地議論著,看向姜晨的目光充滿了敬佩和信服。
那些關於“無能大學生”、“關係戶”的流言蜚語,在機器平穩運轉的現實面前,被擊得粉碎。
幾位老師傅更是激動得老臉通紅。
絡腮鬍子師傅用力拍著巴掌,眼鏡師傅咧著嘴笑,而王師傅,則快步走到姜晨面前,神情激動而又帶著一絲愧疚。
他對著姜晨,鄭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姜組長!對不起!是我們幾個老傢伙有眼不識泰山,之前多有得罪,您別往心裡去!”
他的聲音洪亮,帶著真誠的歉意。
“您這手藝,我們服了!徹底服了!以後您就是我們06車間的技術權威,您指哪兒,我們打哪兒,絕無二話!”
姜晨連忙扶起王師傅:“王師傅,您言重了!大家都是為了工作,有點不同意見很正常。以後還要請各位老師傅多多指教才是。”
他的謙遜態度,更是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好感。
王廠長也哈哈大笑起來,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姜晨的肩膀。
“好小子!真有你的!我果然沒看錯人!”
他環視四周,朗聲道:“大家都看到了!事實證明,姜晨同志不僅理論知識紮實,實踐能力更是頂尖!”
“連老大哥當年給的這些洋玩意兒,到了他手裡都能起死回生!有姜晨同志負責技術,我們完成這次軍工任務,就更有信心了!”
他對姜晨讚不絕口,尤其提到“毛熊給的洋玩意兒”,更是引得眾人一陣鬨笑,氣氛達到了高潮。
然而,在一片歡騰之中,姜晨卻並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
他看著那臺重新煥發生機的銑床,眉頭卻微微皺起。
他腦海中的【星際軍工系統日誌】此刻正清晰地顯示著:
【目標:蘇制6H82型立式銑床】
【當前狀態:主軸軸承應急修復完成,可維持低負載運轉。警告:軸承滾珠及滾道損傷不可逆,剩餘有效壽命預估:800-1200個工時(視負載情況而定)。結構性疲勞,傳動系統磨損,綜合精度仍低於標準值。】
【升級潛力評估:極低。系統不建議投入資源進行後續維護。】
系統冰冷的文字如同警鐘,提醒著他眼前的成功只是暫時的。
他搖了搖頭,打斷了眾人的歡慶,表情嚴肅地說道:“王廠長,各位師傅,大家先別高興得太早。這次維修,說實話,只是個治標不治本的應急措施。”
他指著那臺銑床:“這臺機器,還有車間裡的大部分裝置,都是幾十年前的產品了。”
“根據我的瞭解,很可能是當年老大哥更新換代後,淘汰下來援助給我們的,本身就是二手貨,再加上這麼多年的高強度使用,各個部件都老化得非常嚴重,精度也早已大打折扣。”
“這次主軸軸承的問題解決了,但保不準明天是導軌出問題,後天是傳動齒輪崩掉。這些故障會頻繁出現,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
他看向王廠長,語氣凝重。
“剛才的修復,只是暫時壓制住了問題。想要依靠這些‘老將’,穩定、高效、並保證精度地完成1000支改良步槍的精密零件加工任務,難度非常非常大。即便製造出來了,我們後續也很難在進行其他的生產任務。”
姜晨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剛剛燃起的熱情上。
車間裡再次安靜下來,工人們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凝固。
他們知道,姜晨說的是實話。
這些老裝置的脾氣,他們比誰都清楚。
王廠長的笑容也收斂了,他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一些。
他當然知道廠裡裝置老化的問題有多嚴重。
這也是他之前如此看重姜晨的原因之一——他期望這個年輕人能帶來一些改變。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重重地嘆了口氣,目光再次落在姜晨身上,眼神複雜。
既有對困難的憂慮,也有對姜晨能力的期待。
“小姜,你說的這些困難,我清楚,廠裡的情況,你也看到了。”
王廠長的聲音帶著一絲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種決斷。
“上級把任務交給我們,是對我們的信任,也是考驗。裝置老舊是現實,我們不可能指望上面立刻給我們換一批新機器。”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異常堅定,一字一句地說道:“所以,這個難題,最終還得靠你來想辦法解決!”
“你是技術負責人,怎麼在現有條件下,克服困難,保證質量,按時完成這1000支槍的任務,這就是你的職責,也是我對你的期望!”
“需要什麼支援,人、財、物,只要我能調動的,我一定全力保障!但具體的路怎麼走,技術難關怎麼攻克,就得靠你了,姜組長!”
王廠長的話,再次將沉甸甸的擔子,壓在了姜晨的肩上。
這一次,不再僅僅是維修一臺機器,而是要面對整個車間落後產能的巨大挑戰。
姜晨看著王廠長堅定的眼神,看著周圍工人期盼而又憂慮的目光,看著車間裡那些鏽蝕斑駁、卻承載著希望的老舊機器,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剛剛開始。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中沒有退縮,只有愈發堅定的光芒。
“是!廠長!”他立正回答,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保證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