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人參吊命
那些藥喝到第三天,林風果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強壯了很多。不過,每次喝藥,他對藥湯裡的人參氣味非常敏感,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棵人參巨樹來。
大師們再次給林風把脈,頻頻點頭,感覺開出的藥方十分對症,已經對林風的心脈起到了守護、拔高的作用。這樣下去,不用三個月,林風身體裡的隱患就全好了。
“他們是真正的大師,是醫學界的希望。”林懷遠不止一次地對林風和金若蘭說。
林風也覺得,凌晨醒來,自己的心臟不會突然狂跳,也不會憋悶得幾乎要休克過去。
“一定會過去的,只要對症下藥,就不會發生任何危險。”金若蘭也這樣說。
其實,全家人都以為,中藥能夠挽救林風,讓他從大雪山之戰的沮喪中掙脫出來。
第五天凌晨,林風從噩夢中突然驚醒,他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大雪山,天地之間全是白雪,十步之外看不見人影。
他知道,白雪之下埋藏著深不可測的危險。
這種感覺讓他彷彿又一次站在了時空交匯點上,四周上下全是深淵,一步走錯,哪怕是一步不走,最後結局也是墜下深淵,遭遇滅頂之災。他很清楚未來,知道結局一定是走向死亡,但偏偏沒有辦法改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或者是看著人類一步步走下去,越陷越深。
“人參是殺不死的,只要人存在,參就永遠存在。”他的心裡浮起這樣的念頭。
人與參是永遠共存的,就像思想和身體、靈魂和皮囊一樣。人生百年,只有身體和皮囊一起火化,隨風而逝,思想和靈魂才會消失。只不過,他很明白,那棵人參巨樹是具有可遷移性的,即便是某個人死了,也不會影響人參巨樹的發展。
突然間,他感覺自己的心臟無法跳動,全身的血脈已經不再流淌,呈現出完全靜止的狀態。
他開了燈,低頭看著胸口。
平時,他能看到自己的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仔細觀察的話,左側胸口輕輕跳動,那就是心臟在緩緩舒張。可是現在,胸口一動不動,彷彿體表之下的內臟已經失去了生命活力。
通常,只要是活著的人,心臟一定會跳動,胸口一定會起伏,只有死人才會出現絕對的靜止。他用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探查自己的腕脈。這一次,他真的大吃了一驚,因為自己的腕脈已經消失了。
他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向外走。一個沒有心跳和腕脈的人等於是死人,不可能堅持太久。他敲了金若蘭的門,只敲了三下,雙腿支撐不住,貼著門框緩緩地滑下去,軟軟地倒在地上。
金若蘭開門,看到林風的樣子,並沒有驚慌失措,而是立刻抱起他,衝到客廳裡大聲呼救。並且撥打了急救電話。
一分鐘後,林懷遠披著衣服趕到客廳,跪在林風身邊,給他把脈。
“完了,完了。”林懷遠臉上突然滲出了大顆的汗珠。
“父親,不著急,醫院的救護車馬上就到。”金若蘭冷靜地說。
“腕脈消失,心臟停跳,已經沒有生命跡象。”林懷遠說。
林風仰面向上,看著客廳裡的巨大吊燈。他並不感到害怕,而是覺得,一切彷彿回到了童年時候。
有一次,他和於樹在外面玩累了,跑進客廳,躺在地上休息。
於樹說:“每次抬頭看見吊燈,都害怕它突然落下來,砸在自己頭上,那就沒命了。所以,只要頭頂有吊燈,就趕緊繞著走,生怕出事。人只能活一輩子,我還沒有長大,沒有享受美好的一切,所以不能死。”
那些話猶在耳邊,於樹卻已經死了。現在輪到他自己了,也無法倖免,唯一令他放不下的,就是小航。
“林風,你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就到。”金若蘭也跪在林風身邊,輕輕拍打著他的臉,不讓他睡過去。
“現在,我試著給你做心臟復甦。”金若蘭又說。
當她用雙手按壓林風的心臟時,林風覺得自己的心臟正在胸腔裡,滑來滑去,躲避著金若蘭的雙手。那種感覺十分奇怪,就好像有一隻大手操控著他的心臟,跟胸口表面傳來的力量對抗著。
“那到底是誰的手呢?”他無法解釋。
“林風,林風堅持住。”金若蘭在林風耳邊低聲呼喚。
林風並沒有昏厥過去,頭腦很清醒,但是身體懶洋洋的,就算聽到了別人說的話,也不想回應。
他想念童年的時候,厭倦現在,因為那時候他跟於樹是純粹的夥伴,一起長大,心裡沒有任何芥蒂。可是到了現在,即使於樹死了,一想起對方家族設下那麼深的圈套,拉林家下水,他自己心裡就會覺得人心險惡,高深莫測。
“只有死才是一種解脫——一種真正的解脫。”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那聲音完全陌生,似乎並不是他自己說的。
也就是說,他的身體裡藏著另外一個人,正在用他自己的聲音引誘他走向滅亡。
“解脫然後重生,重生然後成長,成長然後壯大,壯大然後無敵。”那聲音繼續說。
“原來……還是你。”林風終於明白了。
在大雪山的深淵裡,他殺死了那顆紅心,但卻沒有殺死那聲音。而且更可怕的是,那聲音已經跑到他的心裡了,蟄伏已久,從未遠離。
“我是來幫助你的,我不想看著一個真正的智者在紅塵俗世之間迷失方向,庸庸碌碌、糊糊塗塗地過完一生。你要奮起向上,超脫人類的種種桎梏,成為這個世界的主人。到了那時候,你所有的思想主張都能實施,改變這個世界,讓它變得更美好,更符合你想象中的極樂之境。”那聲音說。
“你在哪裡?”林風問。
“我就在你心裡,或者說,我就是你,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你的心聲。到了最後,我們融為一體,不分彼此,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聲音說。
“我就要死了。”林風笑起來。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死亡,那聲音也就不存在了。
就像於老六那樣,焚燒自己的身體,困住那些邪惡的聲音。即使於老六沒有成功,也為後來者指明瞭方向。
“你是不會死的,作為醫生,你當然知道‘人參吊命’是什麼意思?”那聲音說。
本來在中醫學裡,“人參吊命”是一句非常有意義的金句真理,但是現在從那聲音裡面傳出來,卻變得邪惡無比。
“我知道。”林風回答。
“其實你不知道,而且大部分醫生都不知道,所謂‘人參吊命’,救會來的不是人的命,而是人參的命。”那聲音說。
林風倒吸了一口涼氣,突然發現,人參巨樹遠遠比他想象得更詭秘,更古怪,更難以捉摸。
從小到大,他無數次看到林懷遠使用“人參吊命”這種極限手段,去挽救一些垂死之人的性命。一旦有條件實施“人參吊命”的時候,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只要病人能夠救回來,再活三五年沒有問題。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人類就太悲哀了,醫生所用的手段也太無知了。”林風黯然說。
他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和性命,但是,卻可憐那些無辜的病人。得病的人把自己的身體和未來交給醫生,一切掌控在醫生手中,如果醫生不夠高明,那麼無論名聲多大,都只是庸醫。
“原來他們都做錯了,都做錯了……”林風深深地嘆息。
“他們沒有錯,這就是人類的命運,草木產自地球,比人類存在的歷史久遠無數倍,所經歷的、所看到的、所積累的更是數不上數,無法計算。所以,當人類利用草木自救,不斷髮現草木的藥用價值,就會欣喜若狂,以為找到了救命良藥。自古至今,那些被醫生珍藏的千金要方,其中的謬誤成千上萬。是他們不夠聰明嗎?不夠謹慎嗎?不夠精益求精嗎?都不是,是因為在那些草藥背後隱藏著說不清的變化和陰謀。”那聲音說。
遠處,救護車尖利的笛聲響起來。
林風知道,自己的病即使進了醫院,也無法得到徹底醫治。
他在腦海中搜尋自己閱讀過的大量醫典,試圖尋找一種方子,殺死自己,也殺死這聲音。
從於大龍那件事中,他得到了這樣的啟發——“人參並不怕火,烈火焚燒之時,死的只是人的身體,而‘參’則早早逃逸。就像庸醫除病一樣,只能治表而不能治裡。”
“林風,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到,送你去醫院。”金若蘭又在他耳邊低語。
“不要擔心,你不會死,我在你心裡,就是最至高無上的‘人參吊命’。”那聲音說。
“是的,我不會死,但那只是外人看到的表象。實際,死的是‘我’,被吊命的是你。”林風說。
一旦明白了這種殘酷的真相,林風對“人參吊命”的醫療方法立刻深惡痛絕,將其視為庸醫害人的怪術之一。
“無論表還是裡,總要有一個活著,不是嗎?”那聲音問。
“活著的是你,人類社會只會增添無數災患,這真的是醫生的悲哀、病人的悲哀……”林風無法再說下去。
身為醫生,他為人類的無知而慚愧。
“不可避免了,放棄吧。”那聲音說。
現在,那聲音就在林風的胸口,而且是在他的心臟之上蟄伏著,似乎越來越重,壓得他漸漸窒息。
“就這樣結束,你死,我活。”那聲音說。
“那麼,你到底是什麼呢?”林風忍不住,又重提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我是人類知識範疇中的人參,一種產於大自然的藥用植物,我的藥性……”那聲音開始背誦藥典上的文字,而那些都是千百年來醫生們口耳相傳的所謂“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