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火鳥
他倆的目標是廣場周邊三棟木樓。
跟其它普通木屋一樣,木樓屋頂也覆蓋著茅草,連日天干,極易著火。
因此,徐芾的辦法是採用火攻。
負責點火的鄭衝將另一支燃燒的木棍扔到了屋頂上去。
“燒死你們。燒死你們這幫王八蛋。”他一邊點火一邊唸叨。
木樓迅速燃燒起來。
這時,村子另一頭有人發出示警,對面木樓裡很快便有人出來。
那人手裡拿著長矛,朝這邊看了看,將矛尖朝前,對著鄭衝擲來。接著,又有兩個人從另一間木樓開門衝出來,拿著火把朝這邊跑,嘴裡同時高聲呼叫。
“敵襲!”
鄭衝快速閃避,縮身藏在走廊後方。
“咚。”
那支矛重重地釘在木牆壁上。
這時,他聽見屋裡有動靜,像是有人想從裡面出來。但門口的火越燃越大,擋住了裡面人的出路。
鄭衝圍著走廊轉圈,繼續到處點火。
他聽見屋裡有人被嗆得咳嗽,於是循著聲音往窗戶邊走。剛到窗邊,他便看見濃煙後面閃過一個人影,接著,便看見一隻手從裡面扒住了窗戶。
手指很粗,指節因長期訓練而顯得突出,手背上還蓋著魚鱗形皮護套。
鄭衝認出對方是名官兵。
別想逃。
他的劍早已操在手裡。
看見一頂頂著羽毛的精緻頭盔出現在視窗,他便揮劍朝對方劈去。
不料那人彷彿感覺到了危險,機靈地往後一縮。
鄭衝這一劍又狠又快,雖然錯過了腦袋,卻正中對方扒著窗欄的指頭。
鮮血噴濺,手指分家。
隨著一聲哀嚎,那隻失去四根指頭的手不見了。
這時,鄭衝看見從對面出來的那兩人已徑直衝向中間木樓,於是丟下斷指,翻身跳下走廊,朝大祭酒那邊跑去。
大祭酒認為,他的目標會在中間那棟木樓。
經過廣場時,鄭衝感覺有人在朝他放箭,但他不知道箭是從哪個方向射來。
他繼續跑,聽見有支箭呼嘯著從耳邊劃過。
他的耳朵涼悠悠的,好像在流血。
但他管不了。
他看見大祭酒也已把中間那棟木樓點燃,接著又把手裡最後一根燃燒的木棍拋上了屋頂,然後從屋子的另一面跳下走廊。
有個人跟在他身後,這時也跳下走廊,朝他追去。
是剛才從對面屋裡跑過來的兩名官兵中的一個。
另一個則不顧大火,已衝進屋裡去了。
鄭衝心裡著急,於是將火炬對著追逐大祭酒的人背後砸去。不料那人十分機警,好像腦後長著眼睛一般,竟側身躲開。
但大祭酒已抓住機會閃開一邊,拔出了劍。
鄭衝於是也快跑兩步,阻擋在那人身後。
靠近了看,卻見那人臉上沒罩鐵面,是一個圓臉大鬍子軍官。
這軍官揮刀朝大祭酒砍去,大祭酒揮劍格擋,但這軍官手法極快,馬上就勢切向大祭酒手腕。
鄭衝心急,連忙撲上去,用刀砍他後腦。
這人側身讓開,同時一個滑步,換到面對兩人的方向。
鄭衝心裡一個激靈,已知這人不好對付。
三人形成對峙,大鬍子軍官居然主動出擊,他先是一個躥步,揮刀兜頭劈向鄭衝。鄭衝知道對方力道甚猛,自己難以招架,於是連連後退數步。
卻不料對方這只是一個虛招。
大鬍子躥出半步,人已原地打了個螺旋,揮刀直取另一側的徐芾。
原來這才是他的主要目標。
恰好徐芾也正準備趁機攻擊此人後路,只是未想對方折返如此迅速,還沒及將劍刺出,已不得不橫劍格擋對方的猛攻。
“叮噹。”
刀劍交鳴。
徐芾氣息一挫,疾步後退。
而此人根本不給徐芾機會,當即縱身跳起,照徐芾力劈而下。
就在此時,廣場上忽然一陣腳步紛亂,似有許多人正朝這邊奔來。
“天軍威武!”
十幾個人手持長刀,短刀,木耙,鋤頭,從屋角暗影中殺到。
大鬍子軍官自感不妙,半途生生收回一擊,轉身便往村頭方向遁逃。
鄭衝轉身一看,來的正是王承等人。
“追,那是名軍官。”鄭衝對他喊道。
王承於是高喊一聲,帶人追了過去。
徐芾見狀並未參與追趕,而是轉身和鄭衝一起搜尋自己的目標。
他倆正準備穿過廣場到另一邊去,卻看見兩個人頂著烈火,從他們剛剛離開不久那棟冒著濃煙的木樓裡跑了出來。
靠近廣場時,魯巴看見吳朐正帶著七八個人在地上收撿兵器。
那幾個人衣衫襤褸,身無長物,顯然是先前被官兵抓捕,關在這裡的弟兄。
魯巴像獵豹一樣緩緩靠近,同時警惕地看向四周。
就在他準備開口招呼對方時,卻見有個正彎腰撿起一支長矛的弟兄身子一個趔趄,隨即栽倒在地。
“注意冷箭。”吳朐馬上高聲呼叫,“在房頂上。”
這時,王承恰好帶著幾名被解救的俘虜高舉火把從村頭跑來,正從那棟木樓下面經過。
聽見呼喊,他便朝房頂扔了根火把。
那名半蹲在房頂上放箭的軍士暴露在火光中。
魯巴眼疾手快,立即張弓搭箭,朝他射去。
那傢伙一個骨碌,從房頂上滾了下來。
魯巴小跑過去,問吳朐他們大祭酒情況如何,此刻人在哪裡。話音剛落,便看見徐芾和鄭衝兩人正快速離開一棟正在起火的木樓,跑向廣場另一邊。
在他們身後,還跟著兩名官兵。
“快,快去支援大祭酒。”魯巴下令。
王承聞言,馬上召集起十幾個人,跟在兩名從起火的木樓裡逃出的官兵身後追去。
魯巴環視四周,注意到三棟木樓中的兩棟都已燃起烈火。
唯一沒有起火的那棟卻顯得異樣的安靜。
他有些不放心,便讓吳朐帶幾個人,去那邊仔細檢視。
“別讓一名官兵漏掉。”
“知道。”
吳朐答應一聲,當即領著人朝那邊去了。
此時,整個村子早已亂成一團。就連村頭村尾,也不斷傳來陣陣喊殺聲。
官兵大勢已去。
但魯巴相信,真正的危險還沒解除。
他決定留在廣場,以便隨時支援各個方向的弟兄。
就在這時,兩名官兵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正好碰上已到木樓下的吳朐等人。
兩名官兵一個穿著軍裝,戴著面具,另一個卻只穿一件汗衫。只是汗衫上已經被燒破了洞,露出裡面的皮革短褂。
那人身形清瘦,尖臉上掛著一縷鬍鬚。
見到吳朐等人,兩名軍士忽然發難,手舞長刀便一陣亂砍。
剎那間,兩名剛獲自由的霹天軍弟兄倒在刀下。吳朐見狀一個猛撲,從身後拼命抱住那名個子高大的官兵,結果兩人一起摔倒在地。
當那名官兵率先爬起,準備給吳朐致命一擊時,魯巴一箭結果了他。
那位尖臉的傢伙見勢不妙,轉身便跑。可剛跑到對面那棟木樓的樓梯前,五兒和餵馬的唐濤忽然從黑暗中閃出,雙雙圍住此人。
但這人身子極其靈活,一個閃身便奪下唐濤手裡的刀。
接著,他將那把刀像風車一樣旋轉,五兒手裡的長刀連番揮舞,卻怎麼也砍不中對方,還險些被旋轉的飛刀砍中。
虧得魯巴連放兩箭,那傢伙這才放下五兒和唐濤,轉身跑向木樓,消失在屋角處。
五兒和唐濤遠遠朝魯巴望了一眼,接著便轉身朝那人追去。
魯巴繼續保持耐心,注意觀察四周的情況變化。
他知道,自己最好留在原地,留在一個可以兼顧四周的位置,才能最好地發揮作用。
不久,他看見有個人從一間著火的木樓裡跑出,扶著自己一隻手,想往馬群那裡跑。
魯巴朝那人射了一箭。那人快速跑開,轉身又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魯巴跟上去,接連朝那人放箭,直到那人消失不見。
丟失目標的魯巴重新回到廣場中央。
忽然,他聽見身後傳來聲聲慘叫,定睛一看,卻是先前那個尖臉瘦子從黑暗中跑出來,此時他手裡拿著一件古怪的兵器,旋轉得像一顆火球,一路追著唐濤打。
流星錘。
魯巴看見那錘子纏住唐濤脖子,然後勒緊。接著那人奮力扯動鐵鏈,唐濤便像被拋起的樹枝在空中翻了兩滾,然後掉在地上。
魯巴反手抽箭,但撲了個空。
他的箭袋已經空了。
那人一腳踏住唐濤,錘子旋轉著砸在唐濤腦袋上。
魯巴抽出刀,揮舞著朝那人衝去。
這時,五兒也從黑暗中衝了出來,揮刀撲向那人。
那人不慌不忙,丟下唐濤,轉身彈起半人高,手裡流星錘虎虎生風,像蒼鷹搏兔那樣朝五兒撲去。
“閃開。”
魯巴叫了聲。
他將長刀朝那人背後猛地擲去。
那人揮舞鏈錘擋開長刀。
落地時,五兒揮刀砍他,卻被旋轉的鏈錘盪開。
錘子勢大力沉,狠狠砸在五兒肩上,將他打得一個趔趄。
五兒就勢往地上一滾。
接著一把抱住那人雙腳,魯巴抽出匕首,衝過去刺那人背後。
那人縮身倒地,抬腿踢開魯巴,五兒趁機抓起地上掉落的刀,一個翻滾,狠狠砍在那人身上。
被砍中後,那人想爬起來,五兒再次躍起,猛地將刀扎進他胸口。
趁著這個空檔,魯巴趕緊去搜集箭矢,準備肅清殘敵。
卻就在這時,他看見剛才那名扶著傷手的傢伙從一棟房子裡跑出來,跳上馬背,騎著朝村頭跑去。
不過,剛騎了沒多遠,他就被人射了下來。
魯巴放下弓,繼續尋找目標。
這時他聽見鄭衝的喊叫。
街道對面第三間,也是最邊上那間木樓不知被誰點著,正燃起大火。
他看見鄭衝從那棟木樓背後跑出,像是想要逃離什麼似的,不顧一切地從欄杆上翻了下來。
木樓燃燒得特別快,火焰熊熊,發出駭人的“噼啪”聲。
“鄭衝。”
不遠處,五兒想要跑過去接應。
“別過去。”
魯巴意識到危險,連忙朝他大叫。
他抽出箭,抬手對著那棟燃燒中的木屋。
話音剛落,一個巨大的火球便從屋頂冒出。火球攜帶著濃煙,呼呼撲向五兒。
剎那間,五兒整個人便已被裹挾在一團熱風之中。
魯巴張弓搭箭,去射那火球。
但他再沒看見五兒。
火球迅速膨脹,一時到處都是紛飛的火星。
紛亂之中,那火球當中似乎還有個東西猛地騰高,朝著不斷放箭的魯巴飛來。
魯巴看不清那團火裡的真相,只能又朝中間射出一箭。
火球轉瞬即到。
魯巴被那股火球撞到,在地上一骨碌摔出去好遠,撞在另一棟木屋的欄杆下面。
他渾身如火燙般疼痛,雙腿不停哆嗦,一時無法站立。
他的弓箭也被撞飛不知去了哪裡。
他摸索著想爬起來,卻見那團火球接著越過屋頂,越過廣場。
但它實在太大,飛到一半就飛不動了,身形漸漸下墜,眼看就要再次撞在魯巴身上。
魯巴這才看見,那是一隻鳥,一隻燃燒著火焰的鳥。
是他。
是那鳥人。
好傢伙,他被人給點著了。
這時,魯巴忽然看見那棟木樓的欄杆邊出現了徐芾的身影。
他搖搖晃晃,渾身是血,雙手扶著門框。
鄭衝倒在樓下不遠處的地面上,這會兒一動不動。
魯巴掙扎著起身,再次打量迎面而來的大鳥。
這傢伙有著一張滿是毛髮的臉孔,身上一半是羽毛,一半是人皮,兩隻爪子就像鷹爪,但要比平常所見老鷹的爪子大得多,長得多。
它的每一根指甲都像一把鋒利的匕首。
也許已感受不到威脅,這傢伙竟半途放下魯巴,再次騰空躍起,又朝廣場另一頭撲去。
雖然渾身著火,他依然能飛。
“咔,嗖嗖嗖。”
忽然間,三支弩矢朝它打來。
大鳥渾身一抖,綻開的細小火苗星星點點飛向空中。
三兒站在路的另一頭,再次往弩機裡填充彈藥。
大鳥發現了他,猛地向他撲去。
熱騰騰的空氣攜帶著巨大風力席捲而至。
三兒身子往後倒下,接著在地上連連打滾,以避開大鳥帶著火焰的翅膀。
大鳥落在地面,又擦著地面往前滑行,最後撞在木樓欄杆上。
三兒急忙拉開機索,繼續填充箭矢。
他抬起雙臂,將扳機弩再次對準地上的火鳥。
“我去你媽。”
又是三箭連發。
三支弩箭劃出一道弧線。
移動目標,不能固定角度射擊。
老子一定要讓你死透。
大鳥總算沒動了。
魯巴再次掙扎起身,拖著血淋淋的腿朝廣場走去。
他的一條腿大概被鳥的利爪切開了。
木樓邊,徐芾扶著門緩緩滑下,癱倒在地。
這時,五兒已從地上掙扎著爬起,踉踉蹌蹌跑向木樓。
他扶起徐芾,用力把他拖下木樓。
一根木樑掉落下來,砸在他們身後。
他倆下了樓梯,五兒拖著徐芾,繼續朝廣場方向移動,然後挨著鄭衝坐下。
鄭衝目光呆滯地望向夜空,嘴裡冒著血泡。
他肚子上有五個窟窿,每個都往外冒著血和褐黃色黏液。
“鄭衝,你不會有事。”五兒用力拍他臉,“你是殺手,你不會有事。”
“我不是殺手,你才是。”鄭衝用力笑著,咳著。
“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他嘴裡吐著泡泡說,“我早想告訴你,卻一直沒有勇氣。”
“不著急。等你好了再說。”
“不,等不到了。我知道。”鄭衝臉上繼續保持微笑,“你聽我說,那回,那回說好去抓鬼,記不記得。管生的靈堂,那晚我沒去,對不對?其實,其實我去了。”
五兒回憶著。
多久的事情了?“你去沒去,有那麼重要嗎?咱們是兄弟,不計較。”他說。
“我計較。”鄭衝瞳孔開始擴散,目光不知投向何處去了,“那晚,我先到了靈堂。我想做一個合格的道士。我想,想給他們瞧瞧。所以……”
“好了再說,行嗎?”
“所以,我藏在那裡。”鄭衝自顧著說下去,“然後,我就看見有人進來了。她,她不是從大門進來的。是,是從棺材後面,我想,是從窗戶進來的。是,是那個姑娘……”
“都過去了。”
“五兒……”
“我在。”
“我看不見了。天黑了。”
“現在是晚上,鄭衝。”
“那天也是晚上。”
五兒強忍悲傷,一個勁點頭。他知道鄭衝在說什麼。
“五兒,對不起。我不配佩劍。”鄭衝氣若游絲,又接著說,“那,那姑娘是,是妖……”
“我早猜到了。”五兒胡亂地說。
“是嗎?”鄭衝眼神渙散,卻似有幾分慰藉,“我,我不是個好道士。”
就像終於獲得解脫,他說完便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五兒低聲抽泣。
“但你是個殺手,是個好戰士。”